第八百四十二章 这不是你的错
很长一段阴暗狭窄的密道,陆瑶走了差不多半盏茶的功夫才到出口。
她轻轻叩击面前一扇上锈的铁门,不多不少,整十下。
暗门开启,她走出去,眼前是间破旧小屋。
窗纸泛黄,涂在窗棂上的木漆随时都会脱落,屋子里摆着一张木桌,桌上胡乱堆着杂物,缺口的瓷碗,生锈的烛台,蜡烛燃烧,在烛台下面堆积厚厚一层白色蜡油。
屋子一角摆着一张木床,被褥翻卷,皱巴巴堆在床尾。
床头位置放着两袋行军用的干粮,其中一个袋口没有扎紧,露出里面干巴巴的面饼。
“兄长。”陆瑶目光投向站在窗边的男子。
男子一身粗布衣裳,有些时日没洗,领口袖口沾着赃物,头发凌乱披散在肩上,夹杂着白发。
二十五六的年纪,那张脸却毫无生气,下颚满是胡茬,面容消瘦,眼窝深陷。
陆瑶将食盒搁到桌上,“兄长打算何时离开?”
男子,陆临风。
“明日。”打开密道暗门的机关是摆在窗台上那只巴掌大的小石狮。
陆临风走到桌边,“你跟祖母安全回来我就放心了,我的事你没与二叔说吧?”
陆瑶低头,默默将饭菜从食盒里捡起来,摆到桌上,“兄长可不可以晚些时候走?”
“怎么?是祖母……”
“不是不是!”陆瑶连忙摆手,“是我许久不见兄长,舍不得。”
听到陆瑶这样说,陆临风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他脸上却看不出半点神采。
纵是那一抹笑,也好像是从苦涩里挤出来,稍纵即逝,“又不是见不到,待你出嫁,兄长应该会回来看你。”
“兄长……”
陆瑶看向陆临风,“你跟我和祖母一起回来,是因为谢承老将军?”
听到名字,陆临风突然沉默不语,将将握住的瓷碗在他手里微微颤抖。
他噎喉,声音掩饰不住的沙哑,“吃饭。”
“我们回城那日,正是谢老将军回皇城述职那日,我在马车里看到你在人群里看他……”陆瑶小声道。
陆临风夹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用力嚼。
“兄长就多留几日,等谢老将军离开皇城,你还能看他一眼。”陆瑶给陆临风夹菜,“多吃点。”
“你为什么不问我,这五年为何会藏在祖宅里?”
此次陆瑶跟随祖母回济州祖宅,方知父亲寻找多年的兄长一直藏在祖宅里,初见兄长,她险些哭出来,曾经的风华少年变得她根本认不出。
那时陆临风求她两件事,别问,保密。
陆瑶听话,不问,亦没有告诉任何人陆临风的下落。
直到昨日,她终于明白兄长经历了什么,也终于明白兄长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而她不想让兄长离开的原因,是怕兄长一旦走出这里,就会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更何况通缉令贴满整个皇城,兄长再想出去,谈何容易!
“兄长不想说,瑶儿不问。”
陆临风苦涩抿唇,“兄长做了错事,本不该苟活……”
“不是兄长的错!那不是兄长的错!”陆瑶急声反驳,清澈眼底忽的蔓起一层水雾。
陆临风见状,微蹙眉,“你知道兄长犯了什么错?”
“我……”
陆瑶恍然,慌张垂眸,“我怎么会知道,牛肉好吃,兄长多吃。”
到底是未经世事凶险的单纯少女,陆瑶眼睛里藏不住事。
陆临风没有硬生追问,夹起牛肉,“兄长此去,不会再回祖宅。”
“兄长能先别走吗?”陆瑶抬起头,焦急挽留。
陆临风看了眼床头包裹,“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吃完这顿就走……你这两日接连过来,是不是预感到兄长要走了?”
见陆临风近似宠溺的眼神,陆瑶忽然心疼,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下来。
她低下头,啜泣的声音异常明显,“我不许兄长走……”
“若你大婚之日兄长没有赶回来,瑶儿,你别怪我。”
陆临风见陆瑶似在隐忍,故意道,“有些错,我该用命还。”
“那不是你的错,是谢老将军没有验证,是他判断错误,是他的错……”
眼见陆临风深凹眼眶里瞬间泛起的血丝,陆瑶脸色煞白!
她说错话了。
果然!
陆临风僵如木雕站在那里,瓷碗脱手摔在地上,里面饭菜溅的满地都是,他却不为所动,只死死盯着陆瑶,神色惊恐中带着绝顶惧骇。
陆瑶声音哽咽,“我是说,我是说不管兄长犯了什么错,那都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总有解决的办法,我们一起把它解决掉好不好?”
“你怎么会知道?”陆临风喉咙像是被人塞了一截槐树枝,上面的尖刺扎进肉里,声音干涩又沙哑,眼中血丝满布。
“兄长……”
陆临风突然绕过桌案,双手紧紧叩住陆瑶雪肩,悲声低吼,“你怎么会知道!”
陆瑶从未见自家兄长这副模样,五官扭曲到极致,几乎看不到原本少年清朗的影子。
她不害怕,只是心疼,“兄长,你别着急……”
“我在问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他们抓了谢老将军,告他屠村,又告他为掩盖罪行,杀了兄长跟一千兵卒……”陆瑶怕她不说,兄长执意要从这里走出去。
万一被抓,那是死罪!
她不想兄长死!
痛苦的记忆在脑海里肆意翻腾,如潮水将陆临风淹没,大火烧村的场景一帧一帧浮现在眼前,村民绝望的求救跟哀嚎就在耳畔。
陆临风双手紧紧捂住额头,针扎一样的剧痛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让他痛不欲生。
眼见陆临风用头狠狠撞上墙壁,陆瑶急忙扯拽,“兄长!你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纵使这般,陆临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只用力撞墙,想把那些令他痛苦不堪的画面击碎,只是越痛,越清晰。
陆瑶吓哭了,“兄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临风用尽了力气,身体好似没有重量的柳絮堆坐到地上,额间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眼神空洞,亦绝望,亦悔恨。
“兄长,你别这样……”
陆瑶泣不成声,“不管发生什么事,我跟父亲都会帮你!”
“二叔知道我在这里?”陆临风沾染鲜血的眸子看过去,声音沙哑中透着恐惧。
陆瑶赶紧摇头,“不知道!我答应过兄长不会告诉任何人就一定不会告诉!”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陆临风沉声追问。
事情已经说出大半,陆瑶索性将所有事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