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7.筑基赛末(四):冰环寒剑,九相月光......
在李月盘接连多次一剑斩灭掩护,如苍山风雪、人木天通、行云布雨这些后,傅长宁终于不再退后,而是借力而上。
素密梵心掌与李月盘正面相接,啪的一声,在这女子因心肺如滚,剧烈跳动而后退之际,青昭剑出现在傅长宁手中,须臾四式,直砍而上!
四式有攻无收,有如暴雨接连而至,李月盘尚未从那种憋闷混乱中恢复过来,抬剑一挡,反而被打退数步,衣袍上也划拉出几道口子。
傅长宁看不见,但从动静中判断出她的位置,踏荒游下,斩霜剑法紧随而至。
两人剑法交锋,傅长宁分明已无目识,却能精准判断出她剑尖所落之处,施展身法及时避开。
如水中鱼儿,在天地间游骋,出尘若仙。
李月盘一次次被拉开距离,又凑近,只觉得她像在放风筝。但若想打破,更进一步,便要重新面临那奇怪密黄色掌法的威胁,因此并未急着破局。
放在外人眼里,俨然是傅长宁凭实力,从落后,到一步步和李月盘拉平的过程了。
一时间,惊叹和吸气,惋惜声更多了。
尤其青衣女子随着打斗的进行,原先瞧着还不错的气色,一点点衰败下来,白色纱布下,鼻尖与唇角泛起冷汗,是个人都看得出,这场比赛对她的消耗和负担。
但偏偏就是这样,仍然做到了翻盘。
没有神识和目识,不只是看不见路了,只能用听觉和战斗本能判断那么简单,意味着她神通,以及和神识相关的战斗意识、感官延伸、法术,通通失效。
而修士,日常有多少人施法斗法,能不倚仗神识?
但这位归元宗天才便偏偏做到了,没有神识辅助,依旧不影响她对战斗给出最精准的反应。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水镜外的人觉得局势于傅长宁慢慢好转起来时,仙殿中,不少人却摇头。
姚长老和王长老、明长老,是昨日刚抵达的。云间学堂那边,新一届弟子的头批基础课程已经上完,三人得了空,正赶上宗门要运一批物资过来,便主动请缨,来天定山看看。
同行的人都知道,王长老的爱徒,从前悉心教过的弟子,得了这次练气赛的第一,路上不乏恭喜之声。
考虑到人俩老师学生可能要见面,姚长老今日本来只喊了明长老,谁知道走到半路,撞上带弟子来观赛的王长老,于是三人又凑作了一起,这回还带了个学生。
三位长老当中,王长老与姚长老岁数都很大了,修为在金丹,见证了云间学堂一批又一批弟子来去,彼此称呼对方也不客气,一个喊死老头,一个喊臭婆娘。
明长老只有筑基圆满,加上人年轻,性格更温柔随和些,便不掺和,只叫一旁的橙衣姑娘不要在意,他们只是说着玩玩。
霍咬橙摇头,她当然不会在意。
从前都听见互骂八百遍了。
她在意的是,“小明长老,姚长老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句话,叫还在互讥的姚长老和王长老都停了下来。
两人回头,看向仙殿悬挂的水镜,分明局势还在僵持,姚长老已经叹了口气。
“九玄剑宗这弟子,在摸她的剑招路数。等摸清楚,结果便很快注定了。”
“可是傅师姐不是还有水木二系?”霍咬橙提问。
回答她的,是从零教她练剑和修行的老师,王长老,“那二系法术若是能行,先前她便不会步步败退了,虽然这么说很荒谬,但以剑对抗,确实是她眼下最好的方式。”
哪怕对手出身九玄剑宗,只会比她更懂剑、用剑。
王长老并不清楚傅长宁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来后听的更多的是些风风雨雨的受伤传言。
她对这个傅姓弟子的印象还停留在许多年前,云海天池小测,她横渡大江前一本正经对她说,“做错了才要道歉”的样子,再后来,便是听闻她以十八岁的年纪,突破筑基,入内门了。
而今再见,一方面感慨进益确实快,连剑术较之当年,也有了充足进步。
另一方面,又深知她之前法术有异,必是出了问题。否则就凭那法术的威力,可闯不到这位次来。
群英大会前四啊。
她内心不是不惊叹的。
霍咬橙听了不语。
姚长老内心则复杂些,毕竟当初傅长宁剑术基础差,课跟不上,还是他这个做长老的,陪着一起等到深夜。
他亲眼见过她的进步,而今又再看到她短短十来年的灿烂崛起,与此时的受限,滋味自然更莫名了。
“再看吧,听闻她昨日还用了套极厉害的寒气剑法,我估计这九玄剑宗的弟子,也是在衡量等待。”
只看那套剑招,威力如何了。
而它出现的,竟比想象中更快、更早,几乎是两人话音刚落,已在台上呼啸成寒气风暴。
姚长老和王长老对视一眼,从中看出了这弟子想速战速决的意图,但这也证明了她的露怯,她的真实情况,绝对比肉眼能见到的更糟。
旁边小明长老,神色中也浮现些许担心。
唯独霍咬橙,她回忆起傅师姐十六进八那场,那无数冰霜之下,诞生的那道击穿一切的亮白。
也是那套寒气剑法的一部分吗?
她觉得不像。
可惜那惊鸿一剑太过短暂,当时并未有多少人看清。
台上。
傅长宁裙角和手臂上,已经有了深深浅浅的剑痕,呼吸也较之之前更沉更乱,但这并不妨碍她,出手一招比一招酷烈。
借助斩霜剑法打底,接连而出的北溟寒炁之剑,名为剑,实则是寒气化作的最锋锐的意象。
冰与水的极致融合,在三月里,带来冬雪与冻霜,浩浩荡荡的雪山苍凉之水,与迎面而来的,遍布全场的恐怖剑气相碰撞。
轰轰轰!
引起爆炸声无数。
她这招提前动手,确实打乱了李月盘的布局,但李月盘反应极快,她本也已经摸清她的剑道路数,此刻避过了最强一招,再不客气,傅长宁再出招时,她仿佛已经能猜到她的动手路线,每次都恰到好处堵在路上。
见一招,拆一招。
而每拆一招,对手气势便更弱一分。
双眼被白纱蒙住,如同盲女的青衣姑娘,轻轻咳嗽起来。
她吐了今日第一口血,但并不在意,随手抹了,嗓音里带着平静和虚弱的笑意。
“谢谢道友指正。”
李月盘并不开口,只继续与她打。
她自然不是有意给傅长宁纠错,但毫无疑问,当她看出傅长宁的漏洞,拆招时,也就无形给对手提供了一次自检的机会。
比武台上,还是剑道过招,每招都快极了,凭的自然都是本能,愈是本能,愈能看出个人的真正倾向与缺漏所在。
比如她就渐渐发现,傅长宁说擅剑,实则她最厉害的这套寒气剑招,应该是法,而非剑。
但若说她不擅长,此人又比宗门内大部分剑修弟子,更懂怎么以剑御人、杀人。
方才的剑招,若是在比武台外,生死仇敌,绝不只是那般粗糙的对抗效果。
她不说话,傅长宁为了节省力气,也不再开口。
她连动作都少了,剑招间各种勾连缠绵的小动作,能省则省,只剑气一次次随寒炁而起,将比武台上,染上一层层霜色。李月盘自然不会给她控场的机会,也担心她还有法术大招压着没使,几乎是前脚来,后脚便破坏。于是剑气如练,来回交织,将四座比武台拆得轰轰烈烈。
傅长宁气势越来越弱,而李月盘气势愈强,此时,距离比赛开始,也不过半刻钟而已。
傅长宁周身忽而又升起一道如冰水一般的白浪,先前这般,一般是她要用寒气风暴的前兆。
李月盘不再等待,她周身同样亮起阵阵轰鸣声,天地间无雷电,无风云,可又分明有激雷从她八尺浪剑上升起,噼里啪啦之间,在比武台上割出道道电弧。
此时,天地方才变色,乌云密布,有隐隐雷光从云层后显现。
三重剑意,李月盘此前用的都是前两道,浮浪与惊蝉,此时,斩孽方才第一次现世,裹挟雷霆轰鸣之势,朝对手而去。
狂风掀起碎石,比武台上,巨大的压力将本就被剑气割得不成东西的石木彻底化作齑粉。
当雷霆抵达时,出现在傅长宁身侧的,却并非寒气风暴,而是一个巨大的蓝白色冰环。
雷霆似乎在冰环前静止了一息。
李月盘步伐并未停下,接连数剑轰杀之下,冰环从凝为实质变得若有若无。
此时寒气风暴终于袭来,傅长宁持剑与她正面对抗,白色的风暴与紫色的雷霆在半空中对上,寒气风暴几乎瞬息被压制后退。
对应到现实,傅长宁的脚步同样在后退。
有瘀血从她嘴角冒出。
双目和识海中的痛楚,似乎在这一时刻同步共鸣,变得剧烈起来。
她想起昨天半夜,她提出要继续比赛时,两位长辈问她,她知道,自己主管记忆的真灵部分,差点因此而流失吗?
他们问她后不后怕,当真要继续。
傅长宁避过了这个问题。
但她其实隐约能感知一点,可能人是不会莫名其妙回忆起自己这一生的记忆的,但凡回忆,总代表着一场大病,或是生死关卡。
焉能不惧?
和乙崖师叔说的惜命,也不是假的,她确实惜命,所以已经不再在意名次。
但总有些,是比惜命、比名次更重要的东西。
她要比一场。
她不愿意什么都不做,就退场认输。
她不要干净体面的落幕,存在于他人心中的幻想。
她要的是——
漫天乌云在此刻发出沉闷的雷响,终于有光与电穿透了它们,朝比武台砸来,与斩孽之剑在这一刻同步,化作万千雷霆,直斩罪孽。
而傅长宁身前,寒风散去,冰环再凝,如日升起,一把巨大冰剑从中横出。
这道唯一从冰夷传承中学来的术法,一瞬间带来的气血上涌,叫傅长宁口鼻耳间,皆流出血丝,白纱之间,也隐隐有血色晕染。
但它如天地重剑,径直向雷霆斩下。
斩开一条巨浪分水线。
瞬间,漫天雷霆不甘咆哮,连乌云都被进一步引动,似在触怒于有孽数竟敢反抗。
李月盘神色凝重许多,并未大意,浪剑于她掌心割出一道血痕,她气色萎靡了些。
那血珠落地,则瞬间被雷霆吸收,无数紫色雷电长剑从雷云飞出,同步朝傅长宁杀去。
翻倍而来的雷霆,与万千斩孽之剑,从四面八方而来。
冰剑还在继续支撑,但心知自己灵力有限,运转也不够的傅长宁,已经能够猜到后续。
她闭上眼。
在冰剑破碎那一刻,一抹亮白,在天地间亮起。
霍咬橙微微睁大眼睛,台上雷霆剑光实在太亮,让许多画面都被模糊掉了,但她依旧精准捕捉了这抹特殊的剑光。
它一开始看起来那样微弱,但却在数息之间,风吹草涨,呈现天心月圆之势,亮白弧光从雷霆中间升起,将一切包裹、容纳。
宛若乌云退散,东方既白,雷霆尽数散去,而这一剑,也落了真痕,青衣女子一剑横空,剑收,化作流水般绵绵不绝的清寒。
这是这一剑,第一次真正完整露面。
霍咬橙还没从这一剑余韵中回神,忽而发觉,身侧姚长老和王长老都在那一瞬间,身形骤然紧绷。
她从他们口中听见了一个凝重的名字。
“九相·月光。”
台上。
傅长宁这一剑后,灵力彻底空了,气血也翻涌不休,整个人朝地面坠去。
幸得青昭有灵,及时为她做了缓冲。
她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剑,一手染血,低低喘息。
对面,被破了最强杀招的李月盘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并未上前,哪怕她此刻还有余力。
良久,终于见那青衣女子,撑着剑,缓缓站起。
她说。
“我认输。”
满台寂静。
场外无人说话,裁判待安静了许久,方才回神似的上前,宣布比赛结果。
随后询问选手,是否要帮忙送她下台,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她自扶着剑,往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