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剑狂雪睡不着的幻梦师

第617章 极北之行(五)

凌言指尖捏着那块桂花糕,糕点上的糖霜在灯笼光里泛着细白的光,他望着街市尽头——那里的馄饨摊正冒起腾腾热气,几个孩童围着糖画架拍手,方才被驱散的烟火气,此刻正一点点漫回这方天地。

“苏烬,”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雪,“你说,是不是得管管这个刘烨?”

苏烬正替他拂去斗篷上沾着的糖屑,闻言抬眸,眼底映着灯笼的碎光:“怎么?白日里阿言不是还说,凡人有凡人的活法,春耕秋收自有序法?”

凌言低头,指尖在糕点的纹路里轻轻划着,“我原以为,纵有苛政,也不至如此。”他声音沉了沉,目光扫过方才炸糕摊老汉黝黑的手——

那手上布满冻疮,指关节肿得老高,“强占药铺,殴伤百姓,连市井营生都要仗势强夺……这哪里是有序法,分明是仗势欺人。”

苏烬握住他捏着糕点的手:“阿言想管,便管。”

凌言抬眸看他,眼底的清冷里漾起点暖意:“那……待会我们去那刘府一趟?”

“好。”苏烬应得干脆,顺手将他手里的桂花糕拿过来,凑到唇边咬了一小口,眉眼弯起,“正好,也让某些人知晓,这榆关的天,不是他刘家能遮得住的。”

不远处,霍念正举着寿星糖人跟云风禾比划,少年的笑声撞在雪地上,惊起几星雪尘。

凌言望着那抹跳跃的身影,又看了看身边苏烬带笑的眼,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方才糕点摊主说“小女染了风寒,想买帖药却被刘家的人赶了回来”时,那眼底的红,此刻还印在他心上。

风卷着灯笼晃了晃,将两人的影子叠在雪地上,凌言忽然轻声道:“早该管的。”

苏烬替他拢了拢斗篷的领口,声音裹着暖意:“不晚。”

凌言转身看向霍念,眉眼间凝着浅淡的温意:“霍念,你和风禾在街市上逛逛,莫要闯祸。”

霍念嘴里含着半块糖人,含糊应道:“师尊放心!”忽然眼睛一亮,往前凑了两步,“师尊,要不要我们去帮忙打架?那刘烨要是敢嚣张,我一拳……”

“打什么架。”凌言抬手,指尖轻叩了下他的额头,“你们玩累了便回客栈歇着,我们去去就回。”

云风禾在旁温声道:“苏兄,凌宗师放心,我会看好阿念的。”

苏烬颔首,与凌言并肩转身,玄色斗篷与素白斗篷交叠着掠过雪光,往街巷深处走去。

那里灯笼渐稀,唯有远处刘府的方向亮着连片的灯火,红绸在檐角招摇,倒真像办喜事的模样。

行至半途,忽闻靴底碾雪的声响,一队巡逻士兵正提着灯走过,领头的正是李校尉。

他瞧见两人身影,手里的灯笼“哐当”晃了下,忙不迭跪下行礼,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发颤:“陛下,君上……”

苏烬抬手示意他起身,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袖角的雪粒,目光扫向远处刘府那片刺目的红:“李校尉。”

“末将在!”

“再去调两队人来。”苏烬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唇角勾起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听说刘府今夜要办喜宴,我们去喝杯‘喜酒’。”

“喜酒”二字被他说得轻缓,落在雪夜里却像淬了冰。李校尉心头一凛,忙应道:“是!末将这就去!”

转身时靴底打滑,差点撞在旁边的灯柱上,稳住身形后才匆匆带人往兵营方向跑,灯笼在雪地里拖出一串歪斜的光痕。

凌言望着他的背影,侧头看向苏烬:“倒不必兴师动众。”

“既是喜宴,人多些才热闹。”苏烬指尖碰了碰他斗篷上的盘扣,声音裹着夜风的清冽,“总不能让刘同知觉得,咱们怠慢了他的好日子。”

两人往前走去,雪光映着石板路,将影子拉得很长。

远处刘府的鼓乐声隐约飘来,混着丝竹的靡靡之音,落在耳中却只剩刺耳。檐角红灯在风里摇曳,照得那朱漆大门上的“刘府”二字,竟像是染了层戾气。

苏烬忽然轻笑一声,侧目看凌言:“待会儿进去,阿言想先掀哪桌的酒?”

凌言指尖拂过腰间玉佩,玉佩在雪光里泛着冷润的光:“先看看,他这喜酒,配不配让我们动筷子。”

说话间,李校尉已带着两队士兵赶来,皆披甲执戟,立在巷口大气不敢出。苏烬摆了摆手,率先往那片喧嚣的灯火走去,玄色衣袂在雪地里翻涌,像一道劈开夜色的墨色闪电。

刘府朱漆大门外,红灯如织,鼓乐喧天。一顶描金花轿停在雪地里,轿帘绣着的龙凤呈祥被寒风刮得猎猎作响,轿夫缩着脖子跺脚,呵出的白气混在喧闹里,倒添了几分杂乱。

穿喜服的青年正急得转圈,红绸束着的发冠歪在一边,他拽着身边中年男子的袖子,声音发紧:“爹,吉时快到了!南街堵得水泄不通,这花轿怎么去接新娘子?”

那中年男子正是刘烨,一身锦袍裹着微胖的身子,闻言眉头拧成个疙瘩,往街那头瞥了眼——

隐约能看见灯笼串子在人群里晃动,显然是白日被驱散的摊贩又聚了起来。他往地上啐了口:“齐越怎么回事?连条街都管不住!”

旁边的账房先生忙打圆场:“老爷息怒,齐将军是驻守榆关的大将,官阶在您之上,咱们犯不着为这点事与他撕破脸……”

“哼,一个武夫罢了。”刘烨不耐烦地挥手,“让李三带着家丁去!把那些摊子全掀了,谁敢挡路就往死里打!明儿我亲自去他府上问问,这榆关到底是他齐越的,还是我刘家的!”

“老爷!”被李校尉踹过的管家捂着脸跑过来,半边脸肿得老高,嘴角还挂着血痂,声音抖得不成调,“街上那四个臭道士……不知是哪来的野路数,方才李炜见了他们,跟见了祖宗似的,又是磕头又是哈腰,连奴才我都被他打了!”

刘烨正心烦,闻言更是火冒三丈:“一群装神弄鬼的东西!等我办完喜事,定要他们知道厉害!”

话音未落,忽闻靴底碾雪的沉响自远处传来,三队披甲士兵提着戟,踏着雪列阵而来,甲叶相撞的脆响压过了鼓乐声。

士兵们迅速围了刘府,戟尖在灯笼光里闪着冷光,将那片喜庆的红生生割出一道寒影。

刘烨脸色一沉,盯着领头的李炜,厉声道:“李炜!你这是做什么?带着兵围我刘府,想造反不成?”

李炜没看他,目光越过人群望向巷口,那里两道身影正缓步走来,玄色与素白的斗篷在雪地里格外分明。他这才转回头,眼神冷得像冰:“刘大人,大祸临头了,还不自知!”

刘烨一愣,随即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儿今日大婚,你敢在此咒我?”

“咒你?”李炜嗤笑一声,往巷口偏了偏头,声音压得极低,却足以让刘烨听清,“你可知方才在街上,是谁让我开市的?可知你家管家得罪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