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母信惊心,命运转折
货仓里的月光被云影遮住一半,苏若雪指尖的信纸在阴影里泛着青灰。
顾承砚能听见她喉结滚动的轻响,比外头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更清晰——那是压抑了二十年的哽咽,在纸页摩擦声里裂开细缝。
"我不是叛徒,也不是烈士......"她念到这里突然顿住,睫毛剧烈颤动,像被风吹乱的蝶翼。
信纸边缘被她攥出褶皱,最开始那句"当你看到这封信时"的墨迹有些晕染,像是落过泪。
顾承砚瞥见她颈间的翡翠坠子随着呼吸轻晃,和照片里火海中那半块裂痕严丝合缝,后槽牙咬得发酸——原来三年前的火不是意外,原来苏若雪从小戴的坠子,是母亲用命换的信物。
"若雪。"他轻声唤她,想碰她手背又收回手。
货仓地面的碎玻璃硌着他后脚跟,像提醒他此刻不是能心软的时候——外头青鸢的手下正撞开第三道木门,沈清澜的枪声已经停了,要么逃脱要么被俘,而他们面前这个自称夜枭的老者,袖口还沾着方才打斗时的血渍。
苏若雪却像没听见。
她继续往下读,声音越来越轻,却带着种破茧般的锐:"曙光行动......建立民间情报网......保护民族工业......"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尾音发颤,"妈她......她藏了这么久,就为这个?"
夜枭的背始终挺得笔直。
他站在离两人三步远的阴影里,藏青长衫下摆还滴着血——顾承砚这才注意到,老者左肋有道刀伤,血正顺着衣料渗进青砖缝,在地上洇出暗红的花。"你母亲用十年时间,在日商、租界、帮派的眼皮子底下,攒了三十七个联络点。"他声音像老榆木敲出来的,带着岁月磨出的钝响,"但三年前顾家绸庄那场火,烧了十二本账本,十七个联络人......"
"是你放的火?"顾承砚突然插话。
他捡起的那张照片还攥在掌心,火海里的背影与老者重叠的瞬间,后颈的寒毛全竖起来了。
夜枭转头看他,月光刚好掠过他眼角的刀疤。
那道疤从眉骨斜贯到下颌,把左脸分成明暗两半:"顾家绸庄是林芷兰的第一个联络点。
火是松本商会的人放的,我只来得及抢出半本账本。"他指节叩了叩苏若雪手里的信,"你现在读的,是她用最后半本账本换的命。"
苏若雪突然抓住顾承砚的手腕。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凉得像块冰:"信里说......说我周岁那年,她抱着我在码头等船,是你把我们推进黄包车。"她抬头看夜枭,眼里有团顾承砚从未见过的火,"你说过会护着我们,可后来为什么再也没出现?"
"因为松本商会的人追着你们到了苏州。"夜枭伸手,似乎想碰她发顶,又在半空顿住。
他掌心的老茧在月光下泛着白,确实像被刀锋磨的,"我杀了三个跟踪的,在你家院墙上留了暗号。
可你母亲说,要断尾求生。"他喉结动了动,"她把你托付给苏家那天,在我手心里塞了块翡翠——就是你现在戴着的。
她说,等你能看懂信里的密码,就是该重启计划的时候。"
顾承砚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想起苏若雪总说这坠子是苏家外婆留下的,想起她每次翻账册时,手指总会不自觉摩挲坠子边缘——原来那不是习惯,是母亲藏在翡翠里的摩斯密码。
他低头看她,她睫毛上挂着泪,却没让眼泪掉下来,只是把信纸往胸口按得更紧:"密码?
信里没有......"
"在火漆印里。"夜枭从怀里摸出根银簪,轻轻挑开信纸背面。
顾承砚这才发现,原本平整的信纸上,用柠檬汁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在银簪划过的地方渐渐显影——是联络点地址,是日商收买的买办名单,最底下还有行血字:"砚台藏钥,承君一诺"。
"砚台?"苏若雪猛地抬头,"顾家老宅西厢房的端砚?"
顾承砚浑身一震。
他想起穿越后整理原主遗物时,那方被丢在杂物间的端砚,砚底刻着"承砚"二字,当时只当是原主的私印。
原来"砚台藏钥"不是指砚台本身,是原主名字里的"砚",是他穿越后继承的身份,是林芷兰用最后半条命布的局。
外头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
青鸢的手下已经摸到货仓后窗,手电筒的光柱扫过他们脚边的照片堆。
夜枭猛地拽过苏若雪的手腕,把染血的银簪塞进她手里:"密码本在端砚里,三天后凌晨三点,外白渡桥桥墩第三块砖下有船。"他转向顾承砚,眼神像淬了钢,"顾家绸庄的账本,松本商会的走私路线,都在里面。
你要的不是商战,是让这些东西变成刀,捅进他们心脏。"
"那你呢?"苏若雪抓住他衣角,"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夜枭笑了,刀疤跟着扯动,倒像是在哭:"我得去会会青鸢的人。"他指了指窗外,顾承砚这才看见,沈清澜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正用枪指着三个枪手的脑袋,冲他们打手势——是让他们快走。
"若雪。"夜枭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像林芷兰哄她睡觉时的语调,"你母亲最后说,要告诉你......她没后悔。"
苏若雪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信纸上,把"没后悔"三个字晕成模糊的团。
顾承砚握紧她的手,能感觉到她掌心的信纸在发烫,像团即将燎原的火。
外头的脚步声更近了,青鸢的尖叫混着沈清澜的枪响,在夜空中炸成碎片。
"走。"顾承砚拉着她往门口跑,夜枭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另一侧的阴影里。
苏若雪回头看了眼,月光刚好照亮老者后腰别着的枪柄——和照片里火海里举煤油灯的人,腰间挂着同样的牛皮枪套。
她攥紧顾承砚的手,信纸上的字迹在风里猎猎作响。
远处传来巡捕房的警笛声,混着黄浦江的浪声,像某种沉睡的巨兽,终于睁开了眼睛。
苏若雪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可你为什么要现在才出现......"
货仓铁皮顶被夜风吹得哐当作响,苏若雪的质问撞在锈迹斑斑的墙面上,碎成细针般扎进每个人的耳朵。
她攥着信纸的手指节泛白,翡翠坠子在锁骨处跳得急促,像在替她喊出二十年未说出口的委屈:"我总以为......总以为是母亲不要我了。"
夜枭的喉结动了动,刀疤随着嘴角的抽搐扭曲成奇怪的弧度。
他抬起手,又在离苏若雪发顶三寸的地方垂落——那只沾着血的手悬在半空,像片摇摇欲坠的枯叶:"若雪,你母亲在火海里把半块翡翠塞给我时,说过一句话。"他的声音突然哑得厉害,"她说'让阿雪活成太阳,别在阴影里找光'。"
苏若雪的肩膀猛地一颤。
顾承砚能感觉到她掌心的信纸在发烫,那是被眼泪浸透又烘干的温度。
他想起她每次核对账目到深夜,总爱把翡翠贴在脸颊上;想起她在绸庄被日商砸了招牌时,蹲在碎瓷片里捡账本,翡翠坠子在地上磕出一道新痕——原来那些年她摩挲的不是玉,是母亲藏在玉里的心跳。
"沈清澜......"顾承砚突然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裤袋里的照片。
照片边角被他捏出毛边,火海里的背影却愈发清晰,"上周她主动提出帮我们联系法租界的洋行,说能压下松本商会的关税指控。
现在想来,她是想引我们把筹码都亮出来。"
夜枭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瞬:"你觉察到了?"
"她太急了。"顾承砚捏紧照片,原主记忆里那些被他忽略的碎片突然串成线——沈清澜总在他和苏若雪讨论绸庄改革时借故离开,她送的西洋怀表比约定时间快了十分钟,还有三天前她坚持要"亲自"押送那批运往苏州的绸缎......他后槽牙咬得发酸,"她在偷我们的商业布局图,好卖给霍夫曼。"
苏若雪突然松开攥着信纸的手。
信纸飘落在地,月光恰好照亮最底下那行血字"砚台藏钥,承君一诺"。
她蹲下身捡起纸页,指甲在"承砚"二字上划出浅痕:"所以母亲把钥匙留给你,不只是因为名字。"
"因为我是外来者。"顾承砚弯腰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指腹擦过她眼角未干的泪,"原主的纨绔名声是最好的伪装,连松本商会都以为顾家少东家只会逛戏园。"他的声音沉下来,像块压在黄浦江底的老砖,"现在他们该知道,这块砖里藏着炸药。"
夜枭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捂住左肋的手撤下时,掌心的血在月光下泛着黑红。
顾承砚这才注意到,老者的藏青长衫几乎被血浸透,地上的血花已经洇到他们脚边:"你伤得很重。"
"老伤了。"夜枭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当年在东北抗联,日本人的刺刀比这深三寸。"他弯腰捡起苏若雪脚边的银簪,簪头还沾着他的血,"密码本在端砚里,那是你母亲用半条命换的——里面有松本商会走私鸦片的船期,有霍夫曼收买的巡捕名单,还有......"他突然顿住,看向顾承砚的眼神像把淬了毒的刀,"还有当年害死你父亲的真凶。"
顾承砚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穿越后在祠堂看到的父亲牌位,香灰总被风吹乱,像有人在地下不安地翻涌。
原主记忆里父亲是坠马而亡,但马厩的老伙计曾嘟囔"那马温顺得很"——原来所谓的"意外",早被人写进了密码本。
"反击的第一步,是拿到密码本。"顾承砚蹲下身,与夜枭平视。
老者眼里的光让他想起课堂上讲到张謇时,那些学生眼里的热——那是种能烧穿黑暗的热,"然后,用他们的规则,拆他们的台。"
苏若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尖还带着信纸的温度,却比刚才暖了些:"我和你一起去顾家老宅。"
"不行。"夜枭猛地按住她手背,力度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青鸢的人已经追来,沈清澜的眼线遍布租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你带着密码本,就是活靶子。"他转向顾承砚,眼神里的热烧得更旺,"你去老宅,我引开追兵。
若雪......"他喉结动了动,"若雪跟沈清澜的人接触过,她留在你身边太危险。"
"那你呢?"苏若雪的声音突然拔高,像根绷断的琴弦,"你伤成这样,怎么引开他们?"
夜枭没说话。
他解下腰间的牛皮枪套,抛给顾承砚。
枪套里的勃朗宁还带着他体温,握把处刻着朵褪色的蓝花——和照片里火海里举煤油灯的人,枪套上的花纹分毫不差。
"这是你母亲的枪。"他转身走向货仓后窗,月光在他背后拉出细长的影子,"当年她用这把枪,在码头杀退七个日本浪人。"
顾承砚突然想起原主记忆里的某个片段:十岁那年他溜去黄浦江看船,看见个穿藏青长衫的男人,蹲在码头帮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提箱子。
女人怀里的孩子戴着块翡翠,哭着喊"妈妈抱"——原来那不是原主的记忆,是林芷兰和苏若雪。
"走!"夜枭的低吼撞碎了回忆。
他抄起墙角的铁镐,朝着货仓前门冲去,血滴在青石板上溅成梅花。
顾承砚这才看见,门外已经围了十多个拿枪的人,青鸢涂着猩红指甲的手正搭在领头人的肩上,在月光下像团烧着的火。
苏若雪突然拽着顾承砚往相反方向跑。
后窗的玻璃早被沈清澜的枪打破,冷风灌进来,吹得她的信纸哗啦作响。
顾承砚反手关紧窗户,听见外头传来夜枭的大笑,混着铁镐砸在人身上的闷响——那笑声像把刀,劈开了二十年的迷雾。
"砚台藏钥。"苏若雪边跑边擦眼泪,信纸被她折成小块塞进旗袍内袋,"顾家老宅西厢房第三排书架,最左边那本《天工开物》底下,压着端砚。"
顾承砚的心跳得厉害。
他想起穿越那晚,他翻原主的杂物间,那方端砚被扔在旧书堆里,砚底的"承砚"二字被墨渍糊得几乎看不清。
原来林芷兰不是把钥匙藏在砚台里,是藏在"承砚"这个名字里——藏在穿越而来的他身上。
他们跑到巷口时,黄浦江的浪声突然变得清晰。
苏若雪的绣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顾承砚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两人同时顿住脚步。
明华大厦方向腾起滚滚浓烟,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顾承砚看见苏若雪的瞳孔里跳动着橙红色的光,而她攥着他的手,突然紧得几乎要把骨头捏碎。
"那是......松本商会的总部。"苏若雪的声音在发抖,"他们怎么会......"
夜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跟了上来,胸口的血把长衫染成深褐,刀疤在火光里像条活过来的蛇:"他们动手了。"
顾承砚转头看向他。
老者的眼睛里没有慌乱,只有种近乎癫狂的兴奋——那是猎手终于等到猎物撞进陷阱时的光。
"该我们了。"顾承砚说。
他拉起苏若雪的手,朝着顾家老宅的方向跑去。
身后的爆炸声还在持续,火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把即将出鞘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