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夜枭疑踪,暗线再织

顾承砚的指节在接过照片时微微发颤,相纸边缘被他捏出细微的褶皱。

照片里两个男人的笑容像根细针,扎得他后槽牙发酸——夜枭墨绿长衫的盘扣与沈清澜西装领口的墨玉扣,在镜头里形成诡谲的呼应。

"承砚?"苏若雪的声音裹着夜露的凉,风灯在她腕间摇晃,暖黄光晕扫过照片上重叠的人影,"我翻李德发铺盖时,枕头底下压着这个。

他枕头芯里塞了半袋云雾毛尖,和今早你喝的那盏......"

"是沈清澜的茶。"顾承砚替她说完,喉结滚动。

他想起昨夜茶盏里浮着的墨绿叶片,想起沈清澜总说"云雾毛尖要配德资银行的骨瓷杯",想起三天前商会酒会上,夜枭拍着沈清澜肩膀说"沈先生的法务案,我向来放心"。

所有碎片在脑海里炸开,他突然意识到,那些看似随意的交集,原是精心织就的网。

苏若雪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像怕惊飞什么:"要去找夜枭对质么?"

顾承砚没有立刻回答。

他盯着照片背面"与君共饮,再分秋色"的字迹,沈清澜的钢笔字向来带三分锋锐,此刻却软得像团雾。

老梅树的影子在地上扭曲,他忽然想起上个月码头劫货案——夜枭说消息走漏是因为巡捕房有内鬼,可沈清澜恰好负责那批货物的保险理赔。

"先查。"他将照片折成四叠,塞进贴胸的口袋,"天亮后我去商会调外资银行的人事档案,你盯着李德发的汇款单。"他低头替苏若雪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发,指腹擦过她眼角未褪的青黑——她为了查账已经熬了三个通宵,"若雪,当心。"

苏若雪把风灯往他手里一塞,指尖在他掌心画了个"安"字:"我去同福里找陈婶借算盘,她女婿在汇通银行当柜员。"话音未落人已转身,月白旗袍下摆扫过青石板,像片被风卷走的云。

晨光透过商会档案室的雕花窗棂时,顾承砚的鼻尖沾了层薄灰。

他蹲在积灰的铁柜前,面前摊开十本泛黄的《外资银行职员名录》,指尖停在1932年德资银行那页——"法务部主管:汉斯·米勒",照片上的男人戴着圆框眼镜,右耳后有颗朱砂痣,与夜枭左脸那道刀疤下的红痣,位置分毫不差。

"顾少东家。"管理员老周端着茶盏探进头,"您要的十年前的档案都搬来了,可这德资银行......"

"谢了。"顾承砚抓起那页名录塞进西装内袋,起身时膝盖撞在柜角,钝痛让他清醒几分。

原来夜枭五年前就在德资银行扎根,而沈清澜同期入职法务部——哪有什么"偶然合作",分明是早有预谋的搭台唱戏。

同福里的弄堂飘着油葱香时,苏若雪正趴在汇通银行的柜台前。

陈婶的女婿小宋抹着汗翻账本:"苏小姐,这汇款单是从霞飞路分理处走的,户名被涂了......"他突然顿住,手指划过单据右下角的钢印,"编号073,是德国总领事馆下属的贸易公司专用章!"

算盘珠"啪"地掉在地上。

苏若雪弯腰去捡,眼前发黑——德国领事馆、夜枭、沈清澜、李德发,这些名字在她脑子里转成漩涡。

她想起昨夜照片上夜枭肩章的菊花纹,想起沈清澜袖扣上的同款式样,想起顾承砚说"曙光行动需要可靠的盟友"。

"苏小姐?"小宋递来一杯温水,"您脸色不太好......"

"没事。"苏若雪把算盘往怀里一抱,起身时撞翻了茶盏,深褐色的茶水在单据上晕开,像片逐渐扩散的血渍。

她突然明白顾承砚昨夜为什么说"换地方开会"——他们的每一步,都可能在别人的棋盘上。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发昏。

顾承砚站在顾家绸庄顶楼的晒布场,看着染缸里翻涌的靛蓝,想起苏若雪刚送来的消息:德国领事馆的章,霞飞路的秘密账户,李德发的汇款每笔都对应着绸庄原料涨价的节点。

风掀起他的西装下摆,他摸出那张折痕累累的照片,在阳光下看清了夜枭领口的暗纹——是德文"忠诚"的缩写。

"承砚。"苏若雪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她鬓角沾着碎发,手里攥着被茶水浸透的单据,"德国领事馆的贸易公司,上个月刚进口了批精密织机......"

顾承砚打断她,指腹敲了敲自己心口的位置:"今晚的商会会议,改在十六铺码头的旧仓库。"他望着远处江面上飘着的日本商船,嘴角扯出个冷硬的笑,"我要当着夜枭的面,提提'曙光行动'的新计划。"

苏若雪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还带着算盘珠子的凉意,却比任何言语都烫:"你是要......"

"试他。"顾承砚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能清晰感觉到心跳的震动,"若他真和沈清澜一条船,那'曙光'需要提前点火;若他另有隐情......"他没说完,目光投向远处渐沉的夕阳,把后半句咽进了风里。

晚风吹起晒布场上的绸子,绛红、月白、黛青的布幅在半空翻卷,像一团团燃烧的云。

顾承砚摸出怀表,在背面新刻了道痕迹——这是给夜枭的新暗号。

他望着苏若雪发间晃动的珍珠簪,突然想起她今早说的话:"不管他们是谁,我们总要护着该护的。"

护着该护的。

他低头抚平照片上的褶皱,照片里两个男人的笑容在暮色中模糊,却清晰映出他眼底的锋芒。

明天的会议,该是时候,让某些人自己撕开面具了。

旧仓库的煤油灯在晚风中摇晃,顾承砚的指节抵着木桌,指腹下是伪造的"曙光行动"草案边缘——他特意用了沈清澜常用的道林纸,边角压出两道折痕,像极了被反复翻阅的模样。

苏若雪站在他身侧,算盘珠在袖中轻响,那是她紧张时的惯常动作。

"诸位。"顾承砚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钢刀,"明日起,绸庄将联合纺织同业会,以低于日商三成的价格抛售改良真丝。

这是'曙光行动'的第一枪。"他扫过会议桌旁的十二张面孔,夜枭正端着茶盏,墨绿长衫的盘扣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和照片里的模样分毫不差。

夜枭的喉头动了动,指节在桌下轻轻叩了两下。

顾承砚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这是他教给商会骨干的暗号,代表"计划有变"。

可夜枭,这个他曾视为盟友的男人,此刻竟在模仿。

散会时,顾承砚故意将草案压在茶盏下。

苏若雪的袖角擦过他手背,传来两下轻掐——那是问"是否确认"。

他垂眼整理袖扣,用指节在她掌心点了三下:"按原计划"。

当仓库木门的吱呀声彻底消失,藏在梁上的阿福扯了扯腰间的麻绳。

顾承砚摸出怀表,秒针刚走过"9"——和他预估的时间分毫不差。

窗棂被撬开的声音像根细针,扎破夜的寂静。

顾承砚缩在阴影里,看着那道黑影猫着腰摸向桌案,手电筒的光斑扫过草案时,对方的呼吸陡然粗重。

"别动。"阿福的声音从背后炸响,木棍重重抵在黑影后颈。

顾承砚划亮火柴,火光映出信使泛青的脸——是夜枭的贴身跟班阿四,左耳垂缺了一角,那是上个月码头械斗留下的记号。

"顾...顾少东家..."阿四的喉结上下滚动,汗珠子顺着下巴砸在草案上,"夜爷说...说这文件重要,让小的...让小的..."

"送明华大厦旧址。"顾承砚替他说完,指腹碾过阿四衣领内侧的暗纹——月白色丝线绣着"霍夫曼"的德文缩写,和夜枭长衫暗纹如出一辙。

阿四的瞳孔骤然收缩,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小的就是个跑腿的!

夜爷说要是送晚了,就把我丢黄浦江喂鱼!"

顾承砚将草案拍在阿四肩头:"你该庆幸,我要的不是你的命。"他冲阿福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用麻绳捆住阿四的手腕,塞进仓库角落的米缸。

当夜枭推开仓库门时,顾承砚正靠在桌案上抽烟。

火星在他指尖明灭,照亮夜枭瞬间紧绷的下颌线。

"顾少东家好手段。"夜枭的声音像浸了酒的砂纸,"伪造草案,引蛇出洞。"

"我更好奇的是,"顾承砚弹了弹烟灰,"你和沈清澜,究竟在替谁'共饮秋色'?"他摸出那张照片拍在桌上,相纸边缘的褶皱在两人之间裂开一道缝。

夜枭盯着照片看了足有半分钟,忽然笑了。

他伸手扯松领口盘扣,露出左脸刀疤下的朱砂痣:"十年前在德资银行,我是汉斯·米勒的翻译,沈清澜是他的法务顾问。

我们替他做假账,替他吞掉华商的厂契。"他的拇指摩挲着照片上自己的脸,"直到三年前,霍夫曼要把上海所有纺织厂的设备运去东京——包括顾家绸庄那批刚进口的织机。"

顾承砚的烟蒂"啪"地掉在地上。

他想起上个月德国领事馆进口的精密织机,想起苏若雪说的"霞飞路秘密账户",所有碎片突然连成线:"所以你和沈清澜...反水了?"

"霍夫曼要的是上海的工业火种,我们要的是保住它。"夜枭的手指叩了叩草案上"联合建厂"四个字,"你以为我为什么总在码头劫日商的货?

为什么总说'巡捕房有内鬼'?

那些货里,一半是我们截下的机器零件,一半是故意放的假货。"他突然凑近,眼里燃着狼一样的光,"但霍夫曼不是傻子,他派了新的眼线。

你若不信,就别把命搭进去。"

仓库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惊飞了梁上的麻雀。

顾承砚望着夜枭转身的背影,墨绿长衫在风里荡开,像片即将沉没的船帆。

苏若雪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发紧的后颈:"你信他?"

"他没说实话。"顾承砚弯腰捡起烟蒂,火星在掌心明明灭灭,"霍夫曼的人不可能只派一个眼线,而他..."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草案,伪造的"联合建厂"四个字被阿四的汗浸得发皱,"没问我草案的真假。"

苏若雪摸出珍珠簪别回发间,金属凉意顺着后颈爬进顾承砚衣领:"需要我去查明华大厦?"

"明早。"顾承砚将草案折成小方块,塞进怀表夹层,"但今晚...得先把'曙光行动'的核心成员召来。"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有些人的面具,该彻底撕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