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断桥影,风起时
夜色如墨,密室内的空气却因那份货运订单而灼热起来。
顾承砚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上演的一场大戏敲打着前奏。
他的唇角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那份写着“易燃,禁火”的清单在他眼中,仿佛不是一份简单的货物凭证,而是一封早已写好结局的判决书。
“南洋商运号……好一招金蝉脱壳。”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焦灼,反而充满了猎人锁定猎物时的兴奋与笃定。
三日后离沪,时间看似紧迫,但在顾承砚的棋盘上,这七十二小时,足以让风云变色,乾坤倒转。
他没有丝毫犹豫,按下了桌角的电铃。
铃声清脆而短促,像是划破寂静夜空的一道闪电。
片刻之后,密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神色肃穆。
走在前面的是商会货运部的沈主管,一个年过半百,面容精干,在码头和航运界浸淫了三十年的老江湖。
跟在他身后的,则是青鸟。
他虽然一身便装,但站姿笔挺,眼神锐利如鹰,身上那股凌厉的杀气,即便刻意收敛,也依旧让周遭的空气冷冽了几分。
“会长。”两人齐声躬身。
顾承砚抬手示意他们坐下,目光却没有离开那份货运清单。
他将那张纸推到桌子中央,食指在“蚕药”两个字上点了点。
“沈主管,这批货,你亲自去办。”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我要它看起来万无一失。从出库,到报关,再到装船,每一个环节都要有据可查,经得起任何人的审视。但同时,我也要这批货,成为全船最‘显眼’的存在。”
沈主管混迹江湖多年,一听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所谓的“显眼”,绝非大张旗鼓,而是要用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让所有有心人都注意到它。
他沉吟片刻,道:“会长放心。我会安排用最好的油布包裹,外面再加三道铁箍,箱体上用红漆刷上‘顾氏特供,严防烟火’的字样。再花点钱,让码头的搬运工头‘不经意’地抱怨几句,说这批货金贵又危险,搬运费却给得少。消息一传开,不出半天,整个十六铺码头都会知道,顾会长有一批‘宝贝’要上南洋商运号。”
“很好。”顾承砚满意地点了点头,“记住,不仅要让想看的人看到,还要让他们查到。这批‘蚕药’的生产批号、出厂记录,都要做得天衣无缝。”
“明白。”沈主管郑重应下。
这不仅仅是一次货物押运,更是一场心理的博弈。
顾承砚的目光转向青鸟,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你的任务更重。从现在开始,我要你的人,把十六铺码头给我盯死。但不是盯那只准备上船的老鼠。”
青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会长,您的意思是……”
“那只皮鞋的主人,那个跳窗而逃的‘恒信记’掌柜,不过是条被斩断的壁虎尾巴,丢出来吸引我们注意力的。”顾承砚冷笑一声,“真正的‘风字号’,既然能策划‘取书毁井’这样周密的行动,又怎么会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已经暴露的棋子身上?这张船票,太刻意了,就像是生怕我们找不到一样。”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主管和青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他们原以为这只是一场追捕逃犯的收网行动,却没想到,顾承砚布下的局,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这张船票是诱饵。”顾承砚一字一顿地说道,“敌人想让我们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这艘船上,集中在这个亡命天涯的逃犯身上。他们以为我们会怎么做?在船上设伏?或者在公海上拦截?无论哪一种,都会把我们拖入一场被动的缠斗。”
“那……我们的‘蚕药’?”青鸟追问,思路已经完全跟上了顾承reCtor的节奏。
“‘蚕药’,是另一重诱饵。”顾承砚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寒芒,“那逃犯是明面上的鱼饵,用来钓我们这些‘渔夫’。而我这两百箱‘易燃’的蚕药,则是抛给暗处那条真正大鱼的香饵!”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上海港口航运图前,目光如炬,扫过密密麻麻的航线。
“‘风字号’在国内的潜伏网络,经过我们上次的清洗,已经元气大伤。他们急需一条安全的通道,将重要的情报,或是更重要的人,送出去。南洋商运号,就是他们选中的通道。那个逃犯,只是为了让这条通道显得‘合理’的烟雾弹。”
“他们的行事风格极为谨慎,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即便我们的人没有发现这张船票,他们也一定有后备方案来确保情报能送达。现在我们‘发现’了,并且做出了‘激烈’的反应——运送一批如此引人注目的‘危险品’上船,你认为,这条大鱼会怎么想?”
青鸟的呼吸微微一滞,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脑中形成:“他会怀疑……我们的动机。他会想亲自确认,这批货到底是什么,我们究竟想做什么。”
“没错!”顾承砚猛地一拳砸在航运图上,正中“南洋商运号”将要停靠的泊位,“他会派人,甚至亲自来。一个已经暴露的棋子,死不足惜。但顾氏商会如此反常的举动,背后可能隐藏着更大的图谋,这才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变数。他必须查清楚!”
整个计划的脉络,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追捕逃犯是假,引蛇出洞是真!
南洋商运号不是终点,而是舞台。
那个逃犯不是主角,只是个引路的龙套。
顾承砚要等的,是那个自以为是棋手,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为盘中猎物的“风字号”核心人物!
“青鸟,你的人,不要去管那个买船票的掌柜。从现在起,给我撒出去,盯住码头周边所有的旅店、茶楼、澡堂……任何可能落脚和接头的地方。我要知道,在船离港前的这三天里,除了我们,还有谁在暗中盯着南行商运号,盯着我们那两百箱‘蚕药’!”
“是!”青鸟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眼中战意昂然。
这才是他所熟悉的顾会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每一次出手,都直指敌人的心脏。
“沈主管,”顾承砚又转回头,“装船那天,动静可以大一点。我要让这场戏,演得足够逼真,足够精彩。”
“会长放心,保证连码头上的浪花,都在为我们喝彩。”沈主管一躬身,领命而去。
密室里只剩下顾承砚和青鸟两人。
夜风从气窗吹入,带着黄浦江的潮湿气息。
顾承砚重新坐回椅子上,神情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一番雷霆万钧的部署,不过是随口安排了一件寻常小事。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青鸟以为他已经没有别的吩咐。
突然,顾承砚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并非那张船票,而是一份刚刚由苏若雪从法租界内线那里递来的加急密报。
他将密报摊开,上面的字迹寥寥数行,却让整个密室的温度再次降至冰点。
青鸟的目光扫过那份密报,瞳孔骤然收缩。
顾承砚缓缓抬起头,看向青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弄,更带着一丝即将收网的绝对自信。
“看来,我们的客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心急。”他轻轻敲了敲密报上的一个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青鸟,之前的计划,作一些微调。我们等的,或许不止一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