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踏出凛冬
当最后一声充满了男人之间最纯粹力量与最深沉祝福的“保重”，从巴图那因激动而显得有些沙哑的喉咙中沉沉发出后，这位年轻而坚毅的雪狼部落新首领，便再也没有丝毫的停留与迟疑。
他深深地，最后地，看了一眼叶络和莫黎。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像一台最高精度的摄像机，将他们此刻的样貌，将他们眼中那份即将远行的决然，将他们身上那份属于强者的独特气质，都一帧一帧地，牢牢刻印在自己的灵魂最深处。这不仅仅是一次告别，更是一次铭记，一次将盟友的形象化作图腾，永远供奉在心中的庄严仪式。
然后，他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他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一块被投入怒涛大海的巨石，迅速地、毫不犹豫地，融入了那片苍茫而无尽的灰白色风雪之中。风雪像一道巨大的、正在缓缓拉上的帷幕，很快，便将他的身影彻底吞没，不留下一丝痕迹，仿佛他从未在这片天地间出现过一般。
只剩下那在风中依旧固执回荡的、充满了不舍与期盼的送别之语，久久不散。
叶络和莫黎并肩站在那处被巨大的、如同史前巨兽风化后骸骨般的古老冰川和厚重山体所巧妙掩盖的、深邃而隐秘的洞口前，沉默了良久。
凛冽的寒风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碎雪，拍打在他们脸颊上，带来熟悉的、轻微的刺痛感。他们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用自己所有的感官，去最后一次感受这片土地的气息。这是属于凛冬之地的独一无二的气息——充满了肃杀，充满了死寂，却也同样充满了，一种在绝境之中挣扎求存的无比坚韧的生命力。
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当他们踏入眼前这个洞口之后，他们与那片曾经让他们九死一生、也让他们脱胎换骨的冰冷土地，便算是彻底地划上了一个句号。这里有他们的战斗，有他们的成长，有他们结下的深厚情谊，也有他们埋葬的悲伤与遗憾。这一切都将随着他们的离去，而被永远封存在这片永恒的冰雪之下，成为他们生命中一段不可磨灭、却又必须告别的往事。
整理好心中那份因离别而泛起的、如同潮水般复杂而汹涌的波澜，叶络缓缓地、郑重地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莫黎的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从她那因寒冷而略显微凉的掌心之中，所传递过来的那份独属于他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那份触感是如此的真实，仿佛在告诉他，无论前路如何，他们都将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需要任何言语，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眸之中读懂了一切。他们看到了彼此眼中那份对过去的释然，看到了对雪狼部落未来的祝福，更看到了那份即将要奔赴一个全新未来的、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决然。
然后，他们不再有任何犹豫。叶络在前，莫黎在后，毅然决然地迈开了脚步，一前一后地踏入了那条漆黑得仿佛能够吞噬一切光线、深邃到不知通往何方的、被无尽历史风雪所彻底尘封的古老通道。
当他们的身影被那浓郁的、如同实质般的黑暗所彻底吞没的瞬间，一个奇妙的现象发生了。洞口外那如同万千野兽咆哮般的尖锐而狂暴的风雪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绝对隔音的屏障，给彻底地、干脆利落地隔绝了。
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了一种极致的、令人心悸的死寂之中。
这种寂静不同于雪原上那种空旷的寂静。那是一种连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都显得无比突兀和响亮的绝对寂静。它像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让人的灵魂都感到一丝微微的战栗。
通道之内，并非是一片了无生机、令人绝望的纯粹黑暗。
随着他们的不断深入，周围那厚重而光滑的、如同被神明用巨力打磨过的镜面般的万年冰壁之上，开始渐渐地出现了一些散发着幽幽的、如同夏夜鬼火般的冰冷蓝色微光的奇异矿石。
这些矿石形状各异，大小不一，像是被某位远古的艺术家，随意而又充满韵律地镶嵌在了这片无尽的黑暗天幕之上。它们是冰冷的星辰，是沉默的指引者。虽然每一颗的光芒都十分微弱，但当成千上万颗汇聚在一起时，那幽蓝的光辉便足以，为他们照亮脚下那条蜿蜒而崎岖的古老道路，让他们不至于在纯粹的黑暗之中彻底地迷失方向。
他们的脚下是厚重到难以想象的、坚硬无比的黑色冰层。那冰层不知有多厚，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墨色，踩在上面听不到丝毫的脚步声，只有一种坚实到令人心安的触感。但他们却能清晰无比地，通过脚底的震动，以及那在绝对寂静中被无限放大的声音，听到在那厚厚的冰层最深处，正传来一阵阵如同千军万马在地下奔腾般的、充满了磅礴力量的巨大轰鸣之声。
“轰隆隆轰隆隆”
那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恒定的、不可阻挡的节奏，仿佛是这颗星球最原始的心跳。
那是一条被永久地、无情地冰封在了大地深处的、不知道流淌了多少万年的古老地下暗河，正在以一种永远不会停歇的姿态，遵循着某种至高的法则，疯狂地奔腾不息着。
叶络能够清晰无比地感觉到，从这条奔腾不息的地下暗河之中，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一股无比纯净、无比强大、但却也无比冰冷的秩序能量。
这股能量，与他在“冰封神殿”之中所感受到的、那种被“灾厄”所污染的、充满了混乱扭曲与毁灭欲望的能量截然不同。它是纯粹的、稳定的、充满了某种“静止”、“封印”与“永固”意味的强大力量。它就像是一个最精密的、以整个世界为基盘的巨大仪器，在稳定而精准地运行着，维系着这片凛冬之地最根本的法则。
叶络的心中立刻有了一个无比清晰的明悟——这条被遗忘的地下河道，其本身就是那条被雪风长老在临终前郑重托付给他，称之为“世界之脉”的、那条无比庞大、贯穿了整个凛冬之地的地脉的一条极为细小、但却又是整个循环中至关重要的一道分支！
而他们此刻，正行走在，这条“世界之脉”的脉络之上！他们正行走在这个世界最古老的血管之中！
这个认知，让叶络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畏之情。
他们在这条仿佛没有时间和空间概念存在的古老通道之中，不知道到底行走了多久。这里的黑暗与寂静，这里的幽蓝光辉，这里的恒定轰鸣，似乎能剥夺人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可能只是短短的几个小时，也可能是漫长的几天几夜。
渐渐地，他们开始无比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环境正在发生着一种堪称是“时空错乱”般的剧烈、不可逆转的奇妙变迁。
最先发生变化的，是温度。
那股一直以来都如同跗骨之蛆般、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们身体、让他们每一个毛孔都下意识紧缩的、来自于凛冬之地的刺骨寒意，开始以一种能够被清晰感知的速度在缓缓地褪去。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被冰封了许久的人，被投入了温水之中，那股暖意正一点一点地从皮肤的表层渗透到血肉，再深入到骨髓，让他那因为长期处于低温环境而僵硬的肌肉和关节，都开始重新恢复了柔软与活力。
紧接着发生变化的，是空气。
那股独属于凛冬之地的、充满了肃杀的霜雪气息和万物死寂味道的冰冷而稀薄的空气，也开始慢慢地变得稀薄，变得淡薄。吸入肺中的感觉，不再是带着冰冷的刺痛，而是一种平淡的虚无。
取而代之的，是从通道那遥远的、未知的另一端所缓缓吹来的一股全新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温暖气流。
这股气流之中，夹杂着他们已经许久许久都未曾闻到过的、充满了生机的湿润的泥土的芬芳。那是一种只有在万物复苏的春天，翻开第一捧泥土时，才能闻到的最质朴、也最动人的生命气息。
这股气流之中，还夹杂着那无数种只有在温暖的环境之中才能茁壮成长的、繁茂的植物的清新香气。有松柏的清冽，有野花的甜美，有青草的甘醇，无数种生命的芬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令人沉醉的、名为“生机”的味道。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寒冷与温暖，死寂与生机，就在这条长长的、幽暗的通道之中的某处，交汇、碰撞、融合，形成了一种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奇妙的过渡地带。
一边，是代表着“死亡”与“静止”的凛冬。
另一边，是代表着“生命”与“律动”的暖春。
而他们，叶络和莫黎，就正行走在这条分割了两个世界、分割了“生死”的时空的界线之上。
终于，在他们的视线尽头，那无尽的、深邃的黑暗之中，出现了一点微弱的、针尖大小的、但却充满了希望的明亮的光芒。
那光芒一开始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白点，但随着他们脚步的不断接近而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从一个白点，变成一枚银币，再变成一个圆盘。
最终，当他们用力地穿过了那最后一层薄得如同蝉翼般的、在幽蓝光芒下折射出七彩光晕的半透明冰幕，毅然决然地踏出通道的瞬间。
他们的眼前，豁然开朗！
“轰——”
一股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充满了蓬勃生机的、五彩斑斓的、如同决堤山洪般的色彩与声音的洪流，猛地、狠狠地冲刷着他们那早已习惯了单调的、纯白色的世界的脆弱的感官！
那个只充满了漫天冰雪与刺骨寒风的、永恒的纯白色的世界，在他们踏出通道的这一瞬间，被彻底地、永远地抛在了身后。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片被温暖的、金色的阳光所温柔地笼罩着的、广袤无垠的、充满了无尽生机的墨绿色的针叶林海！
无数高大挺拔的松树和冷杉像忠诚的卫士，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个山脉。它们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铺满了厚厚松针的地面上，洒下无数跳跃的、斑驳的光斑。
温暖的、湿润的空气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清香贪婪地涌入他们的肺部，驱散了最后一丝残留在他们体内的、属于凛冬的寒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饮用最甘甜的琼浆，让他们的每一个细胞都发出了喜悦的欢呼。
耳边传来了清脆悦耳的、他们已经许久未曾听到过的不知名的鸟儿的鸣叫声。有的婉转悠扬，有的清脆短促，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最动听的、属于大自然的生命交响乐。
鼻腔里充满了各种各样他们甚至都无法分辨出来的、浓郁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植物的芬芳。那已经不仅仅是泥土和青草的味道，而是无数种花朵、树木、果实、菌类……所有生命的集合体所共同散发出的、令人心旷神怡的复杂香气。
天空是那种最纯粹的、不含一丝一毫杂质的、如同被最清澈的海水洗涤过的蓝宝石般的蔚蓝。几朵洁白的云彩像一样，悠闲地飘浮在上面，显得格外的宁静与祥和。
大地是那种充满了生命力的、夹杂着无数种不同色调的五彩斑斓。墨绿的松针，褐色的土地，暗红的岩石，以及点缀在林间的五颜六色的野花……每一种颜色都是那样的鲜活，那样的饱满。
这一切的一切，对于他们那已经习惯了凛冬之地的、那种极致的单调与死寂的感官来说，无疑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比剧烈的、甚至是有些过于强烈的巨大冲击！
莫黎甚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过于温暖的阳光和过于明亮的光线，以及这过于丰富的、充满了生命力的色彩，而感到了一阵轻微的、幸福的眩晕。她的身体微微地晃动了一下，长久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下意识地便靠在了身旁那个永远能让她感到安心的、叶络的肩膀之上。
叶络伸出手轻轻地扶住了她柔软的肩膀，让她能更安稳地依靠自己。
两人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个位于高山之上的、被古老藤蔓和茂密植被所掩盖的隐秘山隘出口处。
他们沉默地回过头，最后地望了一眼那片在他们身后依旧在温暖的阳光之下，折射出耀眼的、甚至有些刺眼光芒的白茫茫的冰雪世界。曾经让他们感到绝望的白色，此刻看起来却有了一种遥远而圣洁的美。
然后在心中，与那个充满了挣扎、痛苦、战斗与成长的过去，进行了一次郑重其事的、无声的正式告别。
再见了，凛冬之地。再见了，雪狼部落。再见了，那段在地狱中挣扎，却最终寻找到希望的岁月。
随后，他们转过身，面向着那片在他们眼前一望无际的、充满了无限生机与未知挑战的广袤的南方大陆。
叶络深吸了一口那充满了泥土与青草芬芳的、属于这个“新世界”的温暖空气。
他那双因为经历了太多苦难与背叛而显得有些过于深邃的眼眸之中，此刻重新燃起了一团名为“希望”与“征途”的熊熊燃烧的火焰。他不再只是为了复仇和生存而战，他有了要守护的人，有了要守护的盟友，有了更宏大的、阻止图监组织污染世界的使命。
他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握紧了莫黎的手，感受着她手心传来的、与自己同样坚定的温度。
然后，迈出了那踏上全新征程的、充满了力量感的……第一步。
世界的画卷，在他们的面前，以一种充满了史诗感的、宏大的方式，缓缓地翻开了崭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