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后路
曦光微露,山间木叶犹缀冷霜,破晓金芒劈开叠嶂云霭,与一道青白人影一并落在了揽月峰上。
只见一尊金赤铜鼎稳立石台,鼎身灵光流溢,月华如绡似练,氤氲缠绕,绵绵不绝没入鼎腹,悄然而隐。
鼎侧青石磐然,磐石之上,盘膝坐着一清秀少年,不过八九年齿,周身灵气流转,赫然已是炼气三层修为。
许是察觉到身侧气息,少年覆掌调息,袍袖轻拂间,将铜鼎周遭逸散的精纯月华尽数收拢于己身。
不过片刻功夫,但见他轻启唇齿,一道灰白浊气徐徐呼出,旋即缓缓睁开双眸,神色恭敬,轻声开口:
“叔父。”
王瑾佑闻言,微微颔首,将其招至身前,抚了抚他的头顶,万般言语压在心头,却只化作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叹,消散于晨风之中。
王承澈似有所感,抬首望去,却只见叔父眼神凝重地望着天边,眉宇间锁着一股化不开的愁绪与忧虑。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问起,正思量间,又见一道白光落下,甫一落地,便迫不及待地朝着二人朗声唤道:
“父亲!澈弟!”
王承俐自从得了那异火,便一路疾行,连着七八日未曾停歇,即便此刻已经回到家中,却依旧难掩心中喜悦。
王瑾佑微微抬眉,轻笑一声,知道王承俐此时急着闭关收服那异火,也不多与二人闲话,只嘱托两人这些日子莫要离开后,便摇摇头,朝着山间,寻王璟颜去了。
王璟颜这头理罢了繁重族务,正想寻空眯上一会儿,养养精神,却听院外有人通传,声音未落,便见王瑾佑噙着笑意走进屋中。
王瑾佑眼神一扫,随意寻了处空座坐下,端其桌案上的茶盏为自己斟了一杯,抿了一口轻声道:
“二哥倒是好兴致,这彩花瓷在青山县里风靡不久,便弄来了这一套各式茶具。”
王璟颜苦笑一声,瞥了一眼桌上那些色彩多样的茶具,无奈摇摇头,低声道:
“三弟说笑了,这都是戚家送来的,放在族库里也是闲着,我便拿出来用了用。”
戚家经过几年休养生息,如今已经恢复的大差不差,自从王璟颜痊愈后,便派人前来表明了联姻之意,只待依规走完六礼,两家便可正式结亲。
“如此一来,子辈当中除了年纪尚幼的承澈,也就只有颂伊还未成亲了……”
王瑾佑低声轻喃一句,眉头微微蹙起,却又旋即疏解开来。
王璟颜闻言,思量一阵,低低笑道:
“这倒也是,不过我听承曦提及,他去看雨秋编纂族史时,经常能碰到颂伊在旁辅佐,此二人说不定相互属意。”
王瑾佑点点头,这想法早在几年前他便有过,此时刚好借坡下驴,轻声道:
“雨秋那孩子心思机敏,既有灵根在身,又是你唯一的徒弟,加上颂伊她本就不愿离家远嫁,如此看来,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王璟颜摩挲着杯盏,凝眸沉思,开口道:
“只是此事终究是两家之事,纵然我王家身为主家,也得与平安商议一番。”
王瑾佑点点头,开口道:
“这是自然,等我先问过颂伊的心思,若是可行,恐怕还得劳烦二哥得空之时回青禾一趟。”
王璟颜微微颔首,应道:
“无妨,正好这一茬的灵稻也快熟了,再说我这三年沉睡,未曾去见过父亲,合该走上一遭的。”
提及王福生,兄弟二人不免有些神伤,王瑾佑轻叹一气,沉声开口道:
“今日我来,其实是有事要与二哥商议。”
见他脸色凝沉,王璟颜正了正神色。
王瑾佑将从那灰衫男子灵魂之中搜罗来的信息一一讲来,二人脸色也越发沉重。
“又是池刹门……”
王璟颜叩着身前桌案,凝眸沉思,他自然记得当初王瑾佑遭了池刹门修士的追杀,身受重伤,靠着龟息术才险而又险地逃脱一命。
却未料,如今此门触手竟已伸入云霞宗内,连宗门秘闻亦难逃其窥探。
待王璟颜消化完这惊涛骇浪般的讯息,立刻洞悉其中关窍,王家早已深陷漩涡,难以自拔,一旦三宗交锋,青云郡必为锋镝,王家危如累卵。
王瑾佑观其神色,知他已明利害,沉声道:
“此局云诡波谲,往后莫测,我等必须早作打算。”
王璟颜点点头,轻声道:
“三弟以为如何?”
王瑾佑目光如电,低声道:
“我听闻襄平之东,乃浩渺海域,其中仙岛罗列,神秘莫测,据《云霞三百年大事记》所载,百年前混战时,亦有修士遁入其中避祸,云霞宗曾遣数名筑基弟子入海搜寻,皆无功而返,足见其中深邃难测,或有存身之隙。”
“海域?”
王璟颜眉头一蹙,低声道:
“三弟可是想舍弃青山县基业?”
王瑾佑摇头,无力叹息一声,开口道:
“弃与不弃,非吾等可决,若三宗启衅,云霞宗强令我等充为前驱,抑或池刹、月璃遣十数筑基大举来攻,难道要我王氏阖族,于此坐以待毙不成?”
言及于此,王瑾佑长叹一气,继续道:
“揽月峰法阵品阶不高,至多挡筑基修士一炷香光景,倘你我兄弟与承曦皆被强敌所绊……家中妇孺稚子,安能自保?”
王璟颜闻言,面沉如水,他深知王瑾佑所言不假,王家这一路行来,血腥无数,许、李、秦、谢……可纵有铜鼎为倚仗,王璟颜亦不敢言能与三宗之一抗衡。
王瑾佑见他神情不再紧绷,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边走边道:
“此乃万般无奈之下策,若有转圜余地,断不至行此险棋。”
王璟颜点点头,表示明白,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所以……三弟不记耗损的炼丹,换取灵石买来那梭玄阶飞梭,便是为了派志远带着那些外姓修士和族兵先行探路?”
王瑾佑闻言脚步一顿,缓缓转身,眼神复杂,轻声道:
“海域之中有什么危险尚未可知,我总不能……让嫡系子弟去冒这个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