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审厄骑士』
冰冷的雨,如同苍天悲悯却无用的泪水,冲刷着这片被死亡浸透的土地。克伊特拉着乌的小手,踩着脚下粘稠湿滑、混合着暗红血浆与内脏碎块的泥泞,继续向聚落深处探去。
每一步都伴随着令人作呕的“噗叽”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凝固的绝望之上。
空气中弥漫的恶臭在雨水的稀释下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发酵出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腐败气息,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和铁锈味,如同无形的毒瘴,冰冷地钻进鼻腔,直抵肺腑。
乌被“幽影绸”彻底遮蔽了视觉和精神感知,世界只剩下绝对的黑暗、刺骨的冰冷、脚下的粘腻与滑腻、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灵魂颤抖的死亡气息。
他只能紧紧抓着克伊特的手,那只手此刻冰冷而稳定,如同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锚。
手腕上传来的沉重感,此刻也带着一种诡异的安抚,提醒着他自身的存在。
前方的景象,穿透雨幕,映入克伊特那双如同极北冰湖般剔透的浅蓝色眼眸。
那是一座极其高大雄壮的……雕塑?
不。
是一个人。
一个如山岳般魁梧的身影,穿着某种制式的、沾染了大量污迹和破损的厚重铠甲。
他以一种极其悲怆的姿态,双膝重重地跪倒在泥泞的血泊之中。
巨大的头颅深深地垂下,花白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紧贴在布满深刻皱纹和血污的额头上。
他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一只巨大的、沾满凝固血块和泥土的战锤,就掉落在手边不远处的泥水里。
丹田位置破了个巨大的空,甚至透过那个洞能看到他身后的景象,血液时不时从上方滴落,下方有了些许干涸的迹象,显然保持这姿势已久。
他跪在那里,像一尊被风雨侵蚀了千年的石像,又像一个在神像前忏悔至死的巨人。
巨大的身躯即使跪倒,依旧散发着一种生前的威压,此刻却被冰冷的死亡彻底冻结。
克伊特的脚步,在看清那个身影的瞬间,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见过他。
默克。
石心镇的掌权者,勃朗克星上这片荒凉之地最后的守护者。
一个固执、严厉,甚至有些粗鲁,却将整个聚落扛在肩上的男人。
克伊特曾不止一次在圣殿接到过石心镇的求援,处理过袭击矿洞的元力兽群,也调解过聚落内部因水源引发的械斗。
每一次,默克都站在最前面,用他那魁梧的身躯和手中的战锤,守护着他身后那些在贫瘠土地上挣扎求生的镇民。
而此刻,这位曾经的守护者,只剩下冰冷僵硬的躯壳,以最屈辱的跪姿,倒在了他誓死守护的家园门口。
克伊特浅蓝色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下,仿佛有某种极其深沉的东西碎裂开来,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与刺痛。
那冰湖般的色泽,似乎更加幽深寒冷了几分。
就在默克那如同小山般跪倒的庞大身躯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紧紧依偎着他冰冷的、覆盖着泥泞铠甲的大腿。
那是一个孩子,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瘦小得可怜。
他身上同样破破烂烂的衣服早已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紧紧贴在单薄的身体上。
小小的头颅埋在默克冰冷的腿甲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幼兽般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和抽泣声。
那声音被雨声掩盖了大半,却比任何嚎哭都更让人心碎,充满了被整个世界遗弃的绝望和无助。
克伊特拉着乌,停在了几步之外。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银发滑落,沿着他线条刚毅的下颌滴落。
他缓缓松开乌的手,示意他站在原地别动。
他微微屈身,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极其自然地、如同最熟练的猎手检查痕迹般,沾了沾脚下泥泞中一滩尚未被完全冲刷掉的黑红色粘稠液体。
指尖捻动,感受着那血液的粘度和温度。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尸体上开始出现的、细微的尸僵和腐败迹象,还有血迹氧化发黑的程度。
“大概……一天以前。”
克伊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雨幕,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与己无关的事实,又像是在对那个哭泣的孩子解释。
一天前……距离圣殿收到那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还不到两个小时。
他们已是极限速度赶来。
他缓缓直起身,迈步走向那个蜷缩在巨人尸体旁的小小身影。
每一步都踏在血水泥泞中,发出沉重的声音。
克伊特在离孩子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尽量与那孩子平齐。
雨水顺着他银色的发梢流下,滑过他圣洁却沾染了血污和泥点的脸庞。
他的声音放得异常轻柔,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温和,如同试图安抚一只受惊的雏鸟:
“孩子……” 他开口,声音在嘈杂的雨声中却异常清晰地传入那孩子的耳中。
“雨太大了,这里……不安全,跟我走,好吗?”
那小小的身影猛地一僵!埋在默克腿甲上的头颅缓缓抬起。
一张沾满泥水、血污和泪痕的小脸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中。
那孩子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里面布满了血丝和极致的痛苦,此刻正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凶狠和怨毒,瞪着克伊特!
那眼神,空洞、绝望,却又燃烧着能将人焚毁的恨意!
“走……?”
孩子的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嘲弄和怨毒。
“跟你走?!”
他猛地站了起来,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沾满泥泞的手指猛地指向克伊特,又指向周围这片尸横遍野、如同地狱般的废墟。
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疯狂,如同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在嘶吼:
“为什么不早点来?!!!”
“你们不是骑士吗?!!!你们不是守护者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早点来?!!”
“如果你们早点来!!默克大叔不会死!!大家不会死!!妈妈……妈妈也不会死!!!”
“都是你们的错!!都是你们这些伪善的骑士的错!!!”
尖锐的指责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克伊特。
每一句都充满了无理取闹的迁怒,每一句都是绝望者无能狂怒的宣泄。
克伊特静静地蹲在那里,任由那孩子的怒吼和着冰冷刺骨的劲风砸在自己脸上。
他浅蓝色的眼眸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川,没有丝毫波澜,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包容一切的星空,又带着洞穿一切的平静。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巨大悲痛和仇恨吞噬的孩子,看着他眼中燃烧的、指向完全错误方向的熊熊怒火。
他知道,勃朗克星,石心镇。
他们从未真心供奉过骑士圣殿,甚至对衰落的圣殿多有轻慢。
所谓的“委托”,更像是单方面的、理直气壮的索取。
没有报酬,没有尊重,只有“骑士就该保护弱者”的道德绑架。
可以说这个聚落里面唯一的正常人就是默克了,所以基本每次出任务都是默克直接与他们对话,路上他们遇到的村民恶劣的行径默克也会替村民向他们道歉。
圣殿完全可以置之不理,情有可原。
然而,每一次收到那微弱的求救信号,圣殿依旧会派出骑士……
如同这一次,他带着乌,在接到信号后不到两小时,就跨越了星际,站在了这片血泊之中。
守护,是刻在骑士骨子里的本能,而非交易。
孩子依旧在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将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都扭曲成了对眼前这位唯一赶来救援的骑士的滔天恨意。
他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心肺都吼出来。
克伊特等他吼到力竭,声音嘶哑,只剩下剧烈的喘息时,才再次开口。
声音依旧平稳,温和,如同磐石般不可撼动,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试图穿透那层厚厚的恨意壁垒:
“跟我走,离开这里,活下去。”
然而,回应他的,是孩子用尽最后力气、充满怨毒和唾弃的嘶吼:
“滚——!!!”
“你们这些该死的伪善者!滚啊——!!!”
“我恨你们!我恨骑士圣殿!你们都去死——!!!”
克伊特看着那双被仇恨彻底染红、如同恶鬼般的眼睛,看着那孩子脸上扭曲的、疯狂的、将一切归咎于他人的怨毒。
他仿佛看到了一颗被黑暗彻底浸染、扭曲变形的种子,正在这绝望的土壤里疯狂滋生着剧毒的藤蔓。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仿佛承载了千钧的重量,带着一种洞悉结局的无奈与悲悯。
他不再言语,默默地站起身。
他转身,朝着站在不远处、被“幽影绸”遮蔽了感知、却仿佛能感受到这份沉重气氛而微微不安的乌走去。
随着克伊特的转身离开,那个孩子眼中的怨毒如同被浇了油的火焰,瞬间燃烧到了极致!
他死死盯着克伊特那在雨幕中挺拔如松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稚嫩的脸上扭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刻骨铭心的仇恨!
乌微微皱眉,浑身起鸡皮疙瘩,有着微微反胃的迹象,这并不是他对这血腥场景的不适。
而是他每次遇到他最厌恶的物种:
『傻逼』
的时候他就会止不住的浑身起鸡皮疙瘩,有种反胃的迹象,的反应。
克伊特微微垂眸,朝着乌柔声道:“亲爱的,你先出去一下好吗……”
乌微微一愣,随后点了点头,依照先前过来时的路慢慢的一步一步折返回去,克伊特目送他的身影走出大门,才慢慢回过头来冷视着那个孩子。
他将所有的痛苦,所有失去亲人的撕心裂肺,所有对未知怪物的恐惧……都一股脑地、疯狂地倾泻到了那个离去的、代表着“未能及时赶到”的骑士圣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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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圣殿……伪善者……骗子……”
他低声呢喃着,声音如同毒蛇的嘶鸣,充满了无尽的怨毒。
“我恨你们……恨你们所有人……”
“等着……你们给我等着……”
“只要我活着……只要我活着一天……”
他小小的拳头在身侧紧握,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的肉里,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我一定要报复!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让你们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让你们……”
他猛地抬起头,对着克伊特即将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最后的、如同诅咒般的嘶喊:
“都去死——!!!”
这恶毒的誓言,夹杂着最深的怨恨和最扭曲的迁怒,如同投入泥沼的石子,在冰冷的雨声中溅起一片污浊的回响。
然而,就在他最后一个充满怨毒的“死”字刚刚出口的瞬间——
异变陡生!
他只感觉眼前的世界猛地一晃!视线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旋转起来!
天空、血色的泥泞、倒塌的房屋残骸、还有克伊特那模糊的背影……所有的景象都在疯狂地翻滚、颠倒!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抽打,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
“噗通!”
一声沉闷的落泥声响起。
视角的旋转终于停止。
他发现自己脸朝上,仰面躺在冰冷粘稠的血水泥泞里。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砸在他的脸上,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奇怪……为什么能看到天空?为什么是仰面躺着?
他试图转动眼珠,向下看……
视线艰难地移动,越过自己沾满泥水的下巴……看到了自己跪在地上的、穿着破烂裤子的双腿……
看到了自己依旧保持着跪姿、却失去了头颅的、魁梧而熟悉的巨大身躯……
那是默克大叔的身体?为什么……自己能看到默克大叔的身体?自己的头……
一股冰冷到灵魂冻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想尖叫,想嘶吼,想质问,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被切断后、血液倒灌入气管发出的、极其微弱而诡异的“嗬嗬”声!
在生命的最后几秒,他那因恐惧和剧痛而急速放大的瞳孔,死死地、死死地锁定了前方!
在倾盆的雨幕中,在几步之外,那个刚刚转过身、背对着他的银发骑士克伊特不知何时,已经转回了半个身体!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圣洁的面容,洗去了泥污,露出那如同冰雪雕琢般完美无瑕的轮廓。
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唇线,线条清晰的下颌……一切都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精致感。
最令人灵魂战栗的,是那双眼睛!
浅蓝色的眼眸,此刻如同两枚被冰封在万载寒冰深处的、最纯净的蓝宝石。
雨水无法沾染其上,反而映衬得那蓝色更加幽深、更加冰冷、更加……神圣!
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一种绝对的、如同神只俯视尘埃般的漠然与审判!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感觉自己渺小如蝼蚁,肮脏如泥土!
那眼神穿透了他扭曲的灵魂,直视着他刚刚发出的恶毒诅咒和那必然随之而来的、充满仇恨与毁灭的未来!
神圣?是的,那眼神中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如同教堂彩绘玻璃上圣徒般的光辉与纯净!
索命?是的,那漠然中蕴含着比任何狰狞杀意都更令人绝望的、宣告终结的绝对意志!
如同神话中执掌生死簿、勾画命数的黑白无常,披着最圣洁的光辉,行着最冷酷的裁决!
为什么?!!!
默克残存的意识在疯狂地嘶吼、咆哮、质问!
骑士不是正义的吗?!骑士不是应该包容吗?!骑士不是应该宽恕我的愤怒和仇恨吗?!
就算我以后报复了!那也是你们骑士圣殿活该!是你们没能保护好我们应得的报应!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接受?!为什么不能容忍我的这点“小恶”?!
我只是恨!我只是想报复!这有什么错?!你们不是应该理解我的痛苦吗?!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的三观,他那建立在迁怒与怨恨之上的扭曲逻辑,在这双神圣而漠然的浅蓝色眼眸注视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崩塌!只剩下无尽的困惑、恐惧和……被彻底否定的绝望!
他不理解!他至死也不理解!
带着这颠覆性的、充满荒谬与不甘的深深疑惑,带着对那双神圣索命之眼的最后恐惧,这个无名孩子的残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在冰冷的血水泥泞和倾盆的大雨之中。
那双瞪大的、充满怨毒与困惑的眼睛,空洞地倒映着灰暗的天空,最终失去了所有神采。
克伊特静静地站在那里,屋顶漏洞落下的雨水顺着他银色的发丝和脸颊滑落。
他看着那颗滚落在泥泞中、带着深深不解凝固了表情的头颅,看着那具失去头颅却依旧保持着守护姿态的巨大身躯,浅蓝色的眼眸深处,那冰封的湖面下,仿佛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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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容忍愤怒,能理解痛苦,甚至能包容因绝望而产生的、指向虚无的恨意。
那是人性在巨大创伤下的本能反应,是“未行之恶”。
时间、引导、或许还有救赎的可能。
但他不能容忍……那已然生根发芽、必然导向更大悲剧的“恶”。
那扭曲的种子,那将一切过错推给无辜者、并誓言报复的毒誓,那必然会在未来结出更加血腥和毁灭果实的幼苗……他看到了。
清晰地看到了那孩子眼中燃烧的、指向骑士圣殿其他无辜生命的、必然兑现的仇恨之火。
容忍它,就是纵容更大的罪恶诞生。
包容它,就是对未来更多无辜者生命的亵渎。
所以,他审判了它。
在它刚刚萌芽、尚未造成更大恶果之前,将它彻底扼杀。
如同园丁毫不犹豫地剪除带有致命病害的枝叶,哪怕它看起来还很稚嫩。
这就是他的道。
守护,并非一味的仁慈与妥协。
守护,有时也意味着最冷酷的决断,在最黑暗的时刻,以最小的代价,扼杀那必然蔓延的灾厄。
这也是为什么,他的封授之名,并非代表希望或光明,而是
『审厄骑士』(judge of Calamity)。
不再看身后那片血腥的泥泞和凝固的死亡,克伊特转过身,步伐沉稳地走向一直安静站在雨幕中、被“幽影绸”遮蔽了感知的乌。
当他走近,走出那片被浓重血腥和怨念笼罩的区域时,感官敏锐的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小小的身体微微转向他,缠着暗紫色面料的小脸微微仰起,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
克伊特没有解释,只是伸出手,再次轻轻握住了乌那只冰凉的小手。
这一次,他的掌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热,驱散了乌指尖的寒意。
“走吧。”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越,带着一丝雨水的清冽,再无之前的冰冷肃杀。
他拉着乌,走向聚落外围。
雨势依旧滂沱,冲刷着罪恶,也试图洗刷着这片土地的悲伤。
当他们走出那片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核心区域,来到聚落边缘相对开阔的地带时,一个与这残酷环境格格不入的画面,悄然撞入了克伊特的眼帘。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只见那头庞大如小山、散发着荒野凶煞气息的纯黑色巨狼,此刻正安静地趴伏在泥泞稍浅、靠近一堆倒塌木料形成的天然遮蔽处。
而乌,正站在黑煞那颗硕大狰狞的头颅旁边。
小小的孩子,踮着脚尖,伸出那只没有被克伊特牵着的小手,正极其认真、极其轻柔地……抚摸着黑煞脖颈侧那浓密、坚硬、如同钢针般的漆黑鬃毛。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那被“幽影绸”完全覆盖的小脸微微侧着,似乎在仔细感受着手下那粗粝坚韧的触感和巨狼庞大身躯内蕴含的、如同熔炉般温暖的生命脉动。
『煞』……这位克伊特的老伙计。
这头曾撕裂过无数凶恶元力兽、令元力兽群闻风丧胆的荒野凶兽,此刻竟微微眯起了它那三对闪烁着幽冷光芒的竖瞳。
巨大的头颅极其温顺地伏低,甚至微微偏向乌抚摸的那一侧,喉咙深处发出一种低沉、绵长、充满了巨大满足感的……呼噜噜声。
那声音如同闷雷在巨大的胸腔里滚动,又如同最舒适的温泉在汩汩流淌,充满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放松与惬意。
他没有假装,而是因为乌的抚摸真的很舒服,有种难以言喻的舒服。
巨大的身躯随着这呼噜声微微起伏,甚至能看到它那条如同钢鞭般的尾巴尖,在泥泞中极其轻微地、愉悦地扫动了一下。
一个脆弱得如同月光精灵的孩子。
一头凶煞得如同深渊魔物的巨狼。
冰冷的雨幕中。
孩子踮着脚,小手轻柔地抚摸着巨狼坚硬的鬃毛。
巨狼温顺地眯着眼,发出雷鸣般舒适的呼噜。
这画面充满了强烈的反差,却又奇异地和谐、宁静,甚至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温暖。
克伊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冰冷的雨水顺着他银色的发梢滴落,滑过他俊朗的面庞。
他浅蓝色的眼眸中,那如同冰封湖面般的肃杀与漠然,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温暖的石子。
冰层悄然融化。
一丝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带着暖意的微笑,如同初春破开冰面的第一缕阳光,缓缓地、极其柔和地,在他嘴角漾开。
那笑容驱散了所有的冰冷与沉重,照亮了他圣洁的面容。
这就是意义。
守护这脆弱的美好,守护这黑暗中依旧能相互慰藉的温暖,守护这生命与生命之间最纯粹的连接。
哪怕前路是血雨腥风,哪怕双手注定沾染罪孽的尘埃。
为了这些微小的、却足以照亮深渊的温暖瞬间,一切的付出,一切的决断,一切的沉重与背负……都值得。
他存在的意义,在此刻,被这雨幕中孩子与巨狼相依的画面,清晰地勾勒出来。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还是觉得乌这孩子太善良了,要是被人骗了怎么办?要是被人拐走了怎么办?
一时间克伊特不由的黯然神伤,就差掉小珍珠了。
……
……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乌手掌轻轻一握。
不远处,刚刚他们踏足的地方。
那孩子头手分离的位置,天穹投下的阴影里几个黑色的箭头缓缓探出,围绕,捧起那孩子的尸体,连同他的头颅一起。
慢慢的,慢慢的,极其仔细的。
缠绕包裹……
“咔咔……”
令人牙酸的声音传来,漆黑的箭头一点一点的缠绕扭曲,将里面所包裹之物碾碎!
猩红的汁液,顺着箭头所包裹的缝隙落下。
乌食指轻轻放在下嘴唇上,歪了歪头,轻轻哼了一声呢喃道:
“应该死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