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青松悟道,全尘弟子历凡劫
青松的指尖抚过斑驳的木门时,指腹传来的凉意带着陈年松木特有的清香。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据说只有全真教核心弟子才能触及的门扉。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极了山涧里老龟伸颈时的喟叹,在寂静的午后格外清晰。
阁内比想象中明亮。并非窗明几净的亮,而是无数典籍堆叠出的温润光泽——泛黄的书页在穿窗而过的阳光下浮动着细碎的尘埃,檀木书架上的铜环偶尔碰撞,发出细碎的叮当声,混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松烟墨香,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整个人轻轻裹住。
“全真道藏,果然非凡俗可比?”他喉头微动,看向身后送他进来的清云道长。老人捻着花白的胡须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欣慰:“道藏阁藏着全真百年心血,你既通阴阳、晓易理,当知这些文字不是死物。”说罢转身带上门,留下青松独自一人面对满室书香。
青松似朝圣般,来到最近的书架前。第一层摆着《道德经》的孤本注疏,蝇头小楷是元代道士的手迹,字旁还留着密密麻麻的朱笔批注;往上数,《周易参同契》的竹简泛着青幽的光,绳结虽已陈旧,却依旧紧实;再高处,甚至有几卷用西域桑皮纸抄写的炼丹方,字迹带着异域的圆转,边角还画着古怪的星图。
青松从怀里摸出早备好的狼毫小笔和纸笺,席地而坐。他先读《黄庭经》,读到“八景二十四真”时,忽然想起幼时在终南山采药,曾见云雾中似有仙人衣袂翻飞,那时只当是眼花,此刻才惊觉经文里藏着的玄机;转而翻到《抱朴子》,看到“登涉篇”里关于山川精怪的记载,又忍不住拍着大腿笑——去年他在青城山遇着的“山魈”,原来早被古人详尽描述过习性,连驱避的符咒都与他当时情急之下画出的如出一辙。
日头渐渐西斜,穿窗的阳光从金色变成橘红。青松早已忘了时间,他的头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手指被书页边缘割出细小的口子,渗着血丝也浑然不觉。直到腹中传来雷鸣般的抗议,他才惊觉天已近黄昏,而手边的纸笺上,早已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字里行间全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顿悟。
阁外的暮色里,他对着满架典籍深深一揖。晚风穿过回廊,卷起他落在地上的几张纸,上面的字迹在风中轻轻颤动,像一群即将振翅的蝶。
与道藏阁的静谧不同,全真教山门外的官道上,正上演着另一番景象。
周卫国靠在老槐树的浓荫里,指尖转着枚铜钱,目光却紧紧锁着山下的岔路口。他身旁的林嫣然正低头整理着包袱,素色的裙摆沾了些尘土,却丝毫不减清丽。“丘道长说,今日会有三位弟子下山历劫?”她抬头问,鬓边的银簪在夕阳下闪了闪。
不远处的茶棚下,穿青布道袍的丘道人正慢悠悠地啜着茶,看似与寻常老者无异,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离开那三个背着行囊的年轻道士。“玄尘、玄风、小翠,都是全真教的好苗子。”他放下茶碗,声音压得极低,“只是修道若只守着山门,终究是纸上谈兵。”
说话间,两男一女,三个年轻弟子已走到岔路口。
最年长的玄尘捧着师父给的锦囊,眉头紧锁地看着眼前的分岔路:左边是通往繁华县城的官道,尘土飞扬中能隐约听见车马声;右边是荒草丛生的小径,尽头隐在雾气弥漫的山林里。
“师父说‘心之所向,即是坦途’,”最性急的玄风挠着头,“我看县城里人多,定有不少历练的机会!”玄水却指着右边的小径:“方才我见那边有炊烟,许是有村落需要帮忙。”玄尘沉吟片刻,终是拆开了锦囊,里面只有一张字条:“见恶则止,见善则行。”
他望着两张年轻的脸,忽然将锦囊揣进怀里:“各走各的吧。三日后在此处会合,再向师父复命。”
周卫国看得兴起,捅了捅身旁的林嫣然:“你赌他们谁能过关?”少女轻笑一声,指尖点向玄水的方向:“你看他行囊里,除了干粮还塞着伤药和符箓,定是早有打算。”
果然,玄风兴冲冲地往县城去了。刚到城门口,就见一群人围着个卖唱的盲眼老妇起哄,有人抢了她的钱袋,有人还撕扯她的衣衫。玄风当即怒喝一声,施展轻功夺回落袋,将闹事者打翻在地。围观的人拍手叫好,老妇哭着道谢,他心里正得意,却没留意人群里有人悄悄使了个眼色——那几个被打之人,转眼就带着警察回来,指着他骂“恶意行凶”。
玄尘选了中间的路,行至半途,遇见个衣衫破烂的学生,自称旅游遇劫,求他资助回家路费。
玄尘见他可怜,遭遇如此不幸,便将身上的现金分了大半给他。
谁知,入夜后在破庙里歇脚,竟撞见那学生正与几个同伙分赃,原来所谓的“遇劫”不过是骗局。
他一时心灰意冷,坐在月光下望着行囊发呆,忽然想起师父说的“慈悲不是愚善”,连夜追上去,不仅夺回了现金,还将几人控制住,送到了当地警局。
而小翠走到小径尽头,果然有个依山而建的小村落。村里正闹瘟疫,村民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连烧火的力气都没有。
她没多想,当即拿出伤药和丹药,又按典籍里的法子教村民用艾草熏屋、烈酒消毒。起初有人怀疑他是骗子,将她赶出村去,她就在村口的破庙里守着,夜里听见村里传来孩童的哭声,又悄悄将熬好的汤药放在村口的石头上。
三日后瘟疫渐退,村民们捧着刚收获的小米来谢他,她却已背着行囊往回赶,只在石桌上留了张字条:“大道在民心,不在香火。”
暮色四合时,三名弟子回到岔路口。
玄风垂头丧气地说着被警察刁难的事,玄尘红着眼眶讲了书生的骗局,唯有小翠平静地说着村里的瘟疫。
丘道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听完只是微微一笑:“玄风见恶敢斗,却忘了‘刚易折’;玄尘识善辨恶,却过了‘慈’;小翠不求回报,反得民心。”
月光爬上树梢时,道藏阁的窗还亮着灯。青松正对着一卷《南华经》凝神苦思。
原来道藏阁里的文字,与山门外的人间,本就是一回事。自己要悟的道,正是人间最平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