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无光的泪
芙宁娜的身躯,在那维莱特最后的质问中,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s\h~e′n*n\v~f\u+.\c.o?m+
灰河地区的瘟疫。
多么遥远的记忆。
她记得。
她怎么会不记得。
她记得那些堆积在沫芒宫门前的请愿书,每一张都浸透着绝望。
她记得自己站在冰冷的阳台上,面对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片在声带上划过。
她能做什么?
一个被抽离了所有力量的“人”,除了用更华丽的辞藻、更坚定的姿态去扮演一个“神”,去维系那个摇摇欲坠的骗局,她还能做什么?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感受着每一份痛苦,然后将它们全部吞进自己空洞的躯壳里。
那维莱特没有给她沉湎于过去的时间。
他的声音,像一把精准的解剖刀,继续剖开她用五百年时光缝合的伤口。
“三百一十二年前,枫丹廷爆发金融危机,无数家庭破产,流离失所。”
“民众聚集在歌剧院外,祈求您的指引,渴望您的救济。”
那维莱特的声音没有起伏,却让爱可菲感到一阵发自骨髓的寒冷。
“而您,水神芙宁娜,只是下令举办了一场为期七天的盛大庆典。”
“您声称,这是为了重振枫丹的信心。”
“用奢靡的烟火,去回应饥饿的哀嚎。用空洞的口号,去安抚破碎的家庭。”
他的目光,越过那片死寂的胎海,像审判的利剑,首指芙宁娜。&??零?点3t看2书1 ?3?追¤最/^?新=?章e`节{
“您的怜悯,又在哪里?”
“不……”
爱可菲忍不住出声,声音嘶哑。
她想反驳,想大喊“不是那样的”,可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能看着芙宁娜。
那个小小的身影,在无情的指控中,像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她的双手死死攥着自己被浸湿的裙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爱可菲的心,像被那只手一同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为什么?
她不明白。
她所认识的芙宁娜,会因为一块蛋糕不够完美而懊恼,会因为一个护卫的笨拙而偷偷微笑。
她那么在意每一个细节,那么渴望得到认可。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对子民的苦难无动于衷?
除非……
除非她不能。
除非有一种她无法言说的理由,一种比所有苦难加起来都更沉重的枷锁,束缚着她。
这个念头,让爱可菲看向那维莱特的眼神,多了一丝愤怒。
她觉得他残忍。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却选择用这种最伤人的方式,将一切公之于众。
那维莱特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但他没有理会。
他的审判,还在继续。
“一百零九年前,海露港遭遇百年不遇的飓风与海啸,港口被毁,船只尽沉。”
“幸存者们跪在神像前,哭喊着您的名字。?0÷`?0^·{小??说_t网| o°免÷费??3阅|±[读<”
那维莱特的语速放慢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历史的冰层下挖出。
“我当时就在那里。”
这句话,让芙宁娜和爱可菲同时一震。
“我听见一个失去父母的女孩,对着冰冷的神像问:‘芙宁娜大人,您是不是也抛弃我们了?’”
那维莱特闭上眼,仿佛在回忆当时的场景。
“而您,我们的神明,在做什么?”
他猛地睁开双眼,深紫色的龙瞳中,积压了百年的不解与失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您在沫芒宫的剧场里,排演着一出名为《暴风雨中的小船》的滑稽剧!”
轰——!
爱可菲感觉自己的脑子炸开了。
她无法想象。
她无法将那个在舞台上夸张表演的芙宁娜,和那个在废墟中哭泣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这太荒谬了。
这太残忍了。
这己经不是渎职,这是对所有信仰者最恶毒的嘲讽!
“不……不是的……”
芙宁娜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梦呓,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痛苦。
“我没有……”
她想解释。
她想说,她排演那出戏,是因为她只能用这种方式,去记住那场灾难,去记住那个女孩。
她将所有她无法宣泄的悲伤,都藏进了最荒诞的戏剧里。
因为演员,不能在舞台下流泪。
但她的话,被那维莱特无情地打断。
“你没有什么?”
那维莱特向前踏出一步,他脚下的水之平台,荡开一圈威严的涟漪。
“你没有用子民的悲剧,来装点你个人的舞台吗?”
“你没有将所有人的苦难,都当做你戏剧表演的灵感来源吗?”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人的情绪。
一种压抑了太久的,冰冷的怒火。
“告诉我,芙宁娜!”
“这五百年,你究竟在扮演什么?”
“一个无能的神?还是一个冷血的观众?”
芙宁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抬起头,那双异色的瞳孔中,终于蓄满了泪水。
但这一次,泪水没有滑落。
因为那维莱特的下一个问题,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灵魂最深处。
“还有你的眼泪。”
那维莱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轻。
轻得像一片雪花,却带着足以冻结一切的寒意。
“你偶尔也会在民众面前,流下几滴眼泪,博取同情与怜悯。”
“告诉我,芙宁娜。”
“那些眼泪,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它们,是不是也是你精心设计好的,戏剧的一部分?”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整个崩塌的世界,都失去了声音。
只剩下这句诛心之问,在空旷的废墟中,来回飘荡。
芙宁娜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她可以忍受被指责为无能。
她可以忍受被误解为冷漠。
但她无法忍受,自己那五百年来,唯一真实的、属于“芙宁娜”这个人的东西——那些在无数个深夜里,因为恐惧和孤独而流下的眼泪,也被定义为一场表演。
那是她唯一的真实。
那是她作为人的,最后的证明。
“哇——”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哭声,终于从她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她再也站不住了,整个人蜷缩下去,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在这座为她而设的刑台上,放声痛哭。
泪水,决堤而下。
不是表演,不是伪装。
是五百年委屈与痛苦的,总爆发。
“够了!”
爱可菲的尖叫,撕裂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她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那维莱特,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
“别再说了!”
她不管什么审判,不管什么程序。
她只知道,她心爱的人,正在被一字一句地,凌迟处死。
“你不懂!”
爱可菲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那维莱特沉默地看着她,看着这个情绪失控的凡人。
他眼中的怒火,缓缓褪去,重新被古井无波的理智所取代。
他没有斥责她的无礼。
他只是平静地,向她提出了一个问题。
一个将她从旁观者,彻底拉入局中的问题。
“见证者。”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你是在为被告,进行辩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