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二舅
凤双双带着一队人迎了上来。·k+u!a.i·k·a.n!x!s¢w?.¨c,o·m¢
队伍里大多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个个神色肃穆,突然,其中一人猛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宋玉辉,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二、二舅?!怎么是你?"
认出宋玉辉的是邵文宾,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有五年军龄。作为凤双双麾下的千夫长,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新兵。
当初在弓弩队时,因射杀的敌人数不如别人而深受打击,自尊心受挫。
从那以后,他主动请缨当了冲锋陷阵的排头兵,哪怕明知头兵是刀尖舔血的差事,随时可能丧命。
邵文宾是个狠角色。每次冲锋,他都拼了命地冲在最前面,斩敌无数。靠着战功,
他积攒了上千斤的粮食,还被提拔为千夫长。
这次进虎跳峡,他主动请命前来,本想着多弄几套小电器一起带回家乡,却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同村的宋玉辉。
宋玉辉是他二舅,两家关系向来亲近。
邵文宾激动地冲出队伍,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宋玉辉跟前。他已经整整快两年没见过亲人了,此刻见到二舅,心里又惊又喜,恨不得立刻给他一个拥抱。可宋玉辉却侧身躲开了。
邵文宾并不在意,只是仔细打量着二舅。
眼前的宋玉辉嘴唇干裂,瘦得几乎只剩一副骨架,显然家乡的日子不好过。
看着二舅这副模样,邵文宾心里一阵酸楚,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只是迅速解下腰间的水壶,用力拧开壶盖,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仿佛打开了某种珍贵的宝藏。
"二舅,喝点吧!"
宋玉辉没有立即伸手去接,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壶中清澈的水吸引。
那水纯净得如同山涧的溪流。他喉结滚动,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这么干净的水,他已经两年没见过了。
自天下大旱以来,大地龟裂,河流枯竭。¤,小{?-说?宅?? 3追!~最>u3新2~?章`3节?
人们只能从干涸的河床里掘出浑浊的泥水,黄沙混杂其中,入口苦涩难咽。
可即便如此,能喝到这样的水,都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后来,连河床也彻底干涸,挖不出半滴水。
三百个饥渴交加的人,已经在这片焦土上埋了两天炸药。他们随身携带的水早已耗尽,干粮也吃完了,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连吞咽都变得艰难。
邵文宾见二舅犹豫,咧嘴一笑,硬是把水壶塞进他怀里。
"舅,你和我客气啥?喝吧!"
水壶因动作太大而摇晃,清澈的水溢了出来,溅落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被吸收殆尽。
周围三百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几滴消失的水,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吞咽声——可他们连口水都没有了。
宋玉辉再也忍不住,他抓起水壶,仰头灌了一大口。清凉的水滑过喉咙,甘甜的滋味让他几乎落泪。
"好清甜的水……"
人群骚动起来,无数双渴望的眼睛紧盯着他手中的水壶。三百多人围拢过来,像一群濒死的野兽,盯着最后的生机。
凤双双见状,立刻高声喊道:"别急!还有水!"
他命令劳家辉带人去收集那些被炸死的士兵的水壶。经过清点,有几十个水壶在爆炸中损毁,但仍有近两百个完好无损。凤双双让人把这些水壶分发给三百名平民。
"两人共用一个水壶,不准抢,每人都有份!"
人们接过水壶,发现壶带上的血迹还未干透。他们瞬间明白,这些水壶的主人,正是被他们亲手埋下的炸药炸死的士兵。
他们都是普通百姓,心中尚存良知。此刻,他们捧着敌人留下的水,内心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凤家军把如此珍贵的水就这样给了自己,而他们,却想用炸药夺走对方的性命……
凤家军的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聚在岩壁下休憩,对他们散发出的是满满的善意,凤双双也与传闻中凶神恶煞的形象截然不同,十分地平易近人。
义行军两人共用一个水壶,小心翼翼地传递着,每一口水都抿得极轻,仿佛那是最后的甘霖。`j^i`n*j′i*a¢n-g/w?x-c¨.,c`o~m\
偶尔有人抬头,目光触及不远处凤双双和她麾下士兵染血的铠甲时,又会迅速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壶身。
邵文宾蹲在墙角,将宋玉辉拉到身旁。
干燥的黄土沾上他的衣摆,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急切地攥住二舅的手腕:"二舅,村里还好吗?外公外婆的咳疾可好些了?"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要把这些年攒的话都倒出来,"还有小桃和小树——他们该长高了吧?我走时小树才到我腰这儿,现在是不是能帮我娘扛柴火了?"
提到父亲,邵文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想起离家那日,父亲佝偻着背在院门口夯土墙的身影:"爹总说瓦泥工旱涝保收,可如今这光景……"他望着远处龟裂的田地,声音渐渐低下去,忽又眼睛一亮,"不过我现在是千夫长了!立功攒了了上千斤粮食!"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粗布包着的烙饼,珍重地掰成两半,"您先垫垫,等休战时我就能请假回去了。"
三百个面黄肌瘦的义行军同时抬头看向他。
宋玉辉干裂的嘴唇开合着,却只发出气音:"一、一千斤……"
随后又张了张嘴,似乎想继续说什么,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二舅,你怎么不说话?家里人都还好吧?”邵文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他仍沉浸在自己对家人平安无事的幻想中,却见宋玉辉沉默不语,只是低着头,像一尊被风霜侵蚀的石像。
邵文宾抬起头,目光落在二舅的脸上,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空洞而干涸,仿佛所有的泪水早已流尽,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绝望。
宋玉辉的嘴唇颤抖着,最终,他垂下那仿佛千斤重的头颅,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你们……你们全家都死了……”
“全村的人,只有三个活口……一个是我……还有两个……”
话音未落,邵文宾猛地扑上前,一把揪住宋玉辉的领口,将他瘦弱的身躯从地上狠狠提起。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你胡说!我爹娘怎么可能会死!我爹做泥瓦匠攒了一辈子的钱,我参军后家里少了一张吃饭的嘴!他们怎么可能......”
宋玉辉没有挣扎,任由自己被外甥拎着,双脚悬空。
他的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邵文宾那双充满质问的眼睛,仿佛多看一眼,自己的灵魂就会被烧穿。
“对不起……小宾,是二舅的错……”宋玉辉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你妹妹……她原本能活下来的……我们带她逃出来了,可她太饿了……看见隔壁几个男人在吃肉,她忍不住凑过去……结果……等我们找草根树皮回来时……已经晚了……”
邵文宾的手突然松了,宋玉辉踉跄着跌坐在地上。
寂静。
随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划破空气。
“啊……啊啊啊……!”邵文宾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着泥土,指甲深深陷进地里。他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
“我这么拼命地杀敌……主动调去当头兵……拿最高的奖赏……存了那么多粮食……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死了!”
“他们都不在了……我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意义啊!”
他的声音从怒吼逐渐变成呜咽,最后化为无声的颤抖。
泪水混着尘土,在他脸上冲刷出泥泞的沟壑。周围的士兵沉默地低下头,有人偷偷抹泪,有人别过脸去。
战争的残酷他们早已习惯,但这一刻,他们仿佛透过邵文宾的绝望,看到了自己家乡的影子。
宋玉辉瘫坐在一旁,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仿佛在质问命运:“如果那天……如果我早点回来……如果我……”可世上没有如果,只有血淋淋的现实——饥饿、死亡、人性的崩塌,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吞噬了所有希望。
夜风呜咽,仿佛在附和着他们的悲鸣。
三百义行军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邵文宾,他们仿佛忘记了此行的使命,只是红着眼眶站在原地。
这些来自各地的汉子们,大多已无家可归。
当年,他们只剩最后一口气,是首领收留了他们,给他们粥喝,给他们住处,让他们活了下来。
他们的命是首领给的,首领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会做什么。
可是……
凤双双,凤家军……
他们下不了手!
他们不是不知恩义的人。
凤双双是个好人,她绝不该就这么死了。
可若不杀凤双双,首领就无法推翻旧朝,百姓就永远过不上好日子。
三百人全都陷入痛苦的挣扎之中。
这一次他们承了凤双双的一水之恩;之后难道要用炸药来回报她的恩情?
凤双双一直在观察着眼前这三百来人。
他们手中的铁锹和锄头刃口斑驳,布满豁口,显然不是寻常农具——这是长期挖掘坚硬地面、磕碰碎石留下的痕迹。
而且他们为何会突兀地出现在这荒僻峡谷?
更古怪的是,这些人个个瘦骨嶙峋,偏偏腹部却诡异地隆起,像是塞了什么东西。
凤双双见过吃观音土的饥民,那些人腹水肿胀,面色惨白,眼窝乌青,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可眼前这些人虽瘦削,皮肤黝黑,却仍有几分气力,显然并非因饥饿而浮肿。
他们的腹部,绑的恐怕是炸药。
凤双双指尖微紧。
用活人做肉盾,驱使他们充当人肉炸药,这般阴毒的手段,即便是她这样在战场上见惯生死的人,也觉脊背发寒。
是谁在背后操控?那几个虎视眈眈的敌国?还是……义行军首领马修齐?
她眸色渐冷。
若真是马修齐……他就这么怕她活着回到京城?
沉默片刻,凤双双侧首对身旁的劳家辉道:“把剩下的干粮分给他们。”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峡谷中回荡:“若能顺利出去,日后粮食管够,水——每日喝到饱!”
三百双原本死寂的眼睛,骤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