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齿轮与枷锁
八月的京城,暑气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整座城市罩在其中。
武道协会西跨院的老槐树却早早显露出秋意,叶片边缘泛着淡淡的焦黄,午后的阳光透过叶隙筛下斑驳的光影,在青石板上投下晃动的碎金。
树间的蝉鸣不复盛夏时的酣畅,声嘶力竭里透着几分焦躁,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声声撞在静修室的窗纸上。
温羽凡立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睚眦面具的青铜獠牙。
那些交错的纹路被磨得光滑,却仍带着刺骨的凉意,仿佛能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思绪。
刀架上,破邪刀与天星剑并排而立,刀身的饕餮纹与剑脊的星轨纹路在暮色中泛着幽光,冷冽的锋芒本该映出武者的坚定,此刻却只照出他眸底的波澜——那是对修炼进度的焦灼,更是对霞姐与李玲珑的牵挂。
自观星密室归来已近两个月,天机镜认主时涌入识海的星轨秘辛日夜在脑海中翻腾。
那些流转的光痕清晰地指向一个坐标,那是霞姐与玲珑消失的地方,像一根无形的线,牵着他疯狂向前。
他每日雷打不动地扎在演武场,紫金色真气在丹田内凝成的气旋愈发凝实,内劲八重的壁垒已薄如蝉翼,假以时日便能叩开九重的大门。
可就在这节骨眼上,一纸调令如惊雷般劈来,将所有计划砸得粉碎。
“师傅,孔局长请您去会议室。”戴云华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少年刻意放轻的语调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像怕惊扰了什么。
温羽凡转身时,铜镜里映出自己的身影——墨色风衣下,天机镜的星轨光纹隐约透出,在衣料上流转成细碎的光斑。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静修室的木门,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细碎的哀鸣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寂静的院落里。
会议室厚重的楠木门被推开时,一股混合着檀香与墨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檀木长桌上铺满了龙雀武道大学的建设蓝图,管御风叼着旱烟袋,指节在图纸上重重敲击,烟灰簌簌落在“教学区”的红线上,他眉头拧成疙瘩,像是在跟谁较劲。
陈墨坐在一旁,指尖划过新生档案的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次停顿都带着斟酌的凝重。
“温老弟,坐。”孔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玄色织金礼服的肩章上,五星朱雀纹章在灯光下灼灼生辉,像一团跳动的火焰。他的语气平稳,却掩不住话里的分量:“叫你来,是为了件大事。”
温羽凡刚在空位坐下,目光便被桌角那份文件攫住——盖着朱雀局火漆印的封皮鲜红刺眼,标题《关于特勤九科及龙雀武道大学人事调整的决定》一行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他眼里。
连日来疯狂修炼导致的太阳穴隐痛骤然加剧,突突的跳动里,他几乎能猜到文件里写了什么。
那不是简单的调任,是要将他从修炼的快车道上拽下来,推向另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龙雀大学九月开学,”管御风拿起烟袋锅在桌沿磕了磕,褐色的烟灰簌簌落在“龙雀武道学院招生计划”的红线上,在白纸黑字间晕出一小片灰斑。
他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几分自嘲:“老夫这辈子跟刀光剑影打交道,临老还要去管一群毛头小子的课业,想想都觉得荒唐。”
话虽调侃,眼角的皱纹却拧成了疙瘩,烟杆在指间转了半圈:“教育部那边盯得紧,首批五千名武道特招生,全是各省筛出来的尖子,个个眼高于顶。这担子要是砸了,咱朱雀局可没法跟上面交代。”
陈墨“啪”地合上档案夹,牛皮封面与纸张摩擦的声响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温羽凡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我和管老都会调过去,管老任校长,我任副校长。”他顿了顿,指尖在档案夹上轻轻敲击,“所以特勤九科的摊子,得有人接。孔局长和我们商量过,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温羽凡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老茧。
那些因日夜练剑磨出的硬皮边缘泛着青白,还带着破邪刀刀柄的凉意,此刻却像被桌角那份红头文件烫得发疼。
观星台奎木狼青碧罡气的压迫感突然撞进脑海,那股能撕裂空间的宗师威压,像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还有霞姐和李玲珑消失在光柱中的背影,衣袂翻飞的弧度在记忆里愈发清晰。
修炼至宗师境的执念如潮水般漫上来,几乎要冲垮理智的堤岸。
“孔局长,”他终于开口,声线带着晨练后未散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的铁器,“我恐怕……”
“我知道你想修炼。”孔烈抬手打断他,手指重重叩在文件上,发出“咚咚”的闷响,“但现在是改革的节骨眼。新神会的‘四神十二柱’还在暗处磨爪子,武道高考刚落地,各地武馆为抢生源打得头破血流,特勤九科既要管江湖治安,又要监控异端武学。”他注视着温羽凡的双眼,目光锐利如刀,“这时候没人镇场子,等于是给新神会递刀子。”
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是金满仓抱着一摞文件匆匆走过。
他怀里的文件夹没抱稳,最上面的几页滑落在地,弯腰去捡时,眼角余光透过窗缝瞥向会议室,瞳孔里闪过一丝复杂——有不满,有担忧,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自霞姐消失后,他对温羽凡的怨怼早已摆在脸上,此刻若听见屋里的谈话,怕是又要对着墙根骂一句“纣王误国”。
“温副总监,”陈墨将一份烫金任命书推到他面前,红绸包裹的封面上,“特勤九科科长”几个字在灯光下闪着光,“这个位置,能调动全国武道资源。”他的声音放轻了些,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你肩上扛着周家的血债,更扛着武道改革的未来。只有坐在这个位置,你才能更快接触到核心情报,去搜捕奎木狼,甚至……找到打开星轨阵的钥匙。”
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拧开了温羽凡心中紧锁的闸门。
他抬眼望向窗外,武道协会演武场上,一群半大的少年正在练基础拳架,汗水顺着他们黝黑的脖颈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
呐喊声此起彼伏,撞在远处的角楼上,碎成一片蓬勃的生机。
这哪里是简单的任命?分明是改革齿轮上必须咬紧的一环。
他的修炼执念再深,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新神会搅乱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又或许,蛰伏在重任之下,才是更快接近目标的路。
“我明白了。”温羽凡拿起任命书,指尖触到烫金的“温羽凡”三字,冰凉的金属感顺着指腹蔓延。
丹田内的紫金色真气悄然流转,压下翻涌的情绪,将所有挣扎都锁进眼底深处,“什么时候上任?”
“一周后,”孔烈将一枚沉甸甸的铜制印章推到他面前,章面雕刻的朱雀展翅欲飞,纹路里还残留着经年使用的包浆,“管老和陈墨就去龙雀大学报到,你从那天起,正式接手九科事务。”
铜章落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
走出会议室时,夕阳正斜斜地挂在西山上,将武道协会的飞檐染成一片金红。
那些雕刻着云纹的翘角在霞光中舒展,仿佛要挣脱青砖的束缚,飞向天际。
温羽凡捏着那枚铜制印章,冰凉的金属质感顺着掌心蔓延,与腰间破邪刀刀柄的温润形成奇妙的交织。
印章上朱雀展翅的纹路被他摩挲得发亮,沉甸甸的分量压在掌心,像一块淬了责任的铁。
他抬头时,望见夜莺站在月洞门下,雪白的狐狸耳朵不安地耷拉着,尾尖在身后轻轻扫过青石板。
她怀里抱着个青瓷保温桶,桶身还带着刚离火的余温,蒸腾的热气在她鼻尖凝成细珠:“先生,我炖了当归乌鸡汤,管老说这个补气血。”
夜莺看见他手中的铜制印章时,眼睛骤然睁大,瞳孔里映出印章上的朱雀纹,耳尖瞬间染上绯红。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唤:“先生……”
温羽凡没有解释,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指腹穿过柔软的发丝,触到耳尖的温热。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绷紧的弦终于松了半分:“回去吧,今晚的功课……可能要晚些。”
他知道,从指尖触到铜章的那一刻起,修炼的路便不再是孤灯下的苦行。
特勤九科科长的职位像一副枷锁,会捆住他挥刀的手腕,却也可能是柄劈开迷雾的利刃——藏在卷宗里的情报,散在江湖的眼线,或许都能拼凑出星轨阵的碎片。
踏入办公室时,堆积如山的文件几乎要漫过桌沿,最上面的卷宗还沾着未干的墨痕,写着“城南武馆械斗案”“异端武学流通调查”。
桌角的通讯器正闪烁着红光,不断有新的讯息涌入,屏幕映出他眼底的沉凝。
腰间的破邪刀突然发出一声低鸣,刀身的饕餮纹轻轻震颤,像是在提醒:无论案牍如何堆积,那道藏在星轨深处的坐标,始终在血脉里发烫。
而此刻,京城南城的一间阴暗酒肆里,油盏的火苗在风里摇晃,将人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金满仓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酒液溅在油腻的桌布上,晕出深色的渍。
他指着身边穿锦袍的贵族子弟,冷笑道:“看看吧,这就是咱们的新科长,刀还没磨利呢,先把乌纱帽戴稳了。”
周遭的哄笑声淹没了他的话音,有人拍着他的肩膀附和,有人举着酒碗起哄。
可那带着酸意的嘲讽,却像一根细刺,悄无声息地扎进温羽凡即将踏上的路。
前路本就布满荆棘,如今又多了道藏在暗处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