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割袍断义
那些风风雨雨在温羽凡看来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涟漪,可命运的浪涛从不会真正平息。
谁也没料到,金满仓当初那场盛大的婚礼竟成了另一场风暴的开端。
金满仓的婚礼像一场骤然泼下的豪雨,将柳磊本就飘摇的人生彻底浇得透湿。
2026年一月初六的京城国际大酒店,三十六层旋转餐厅的水晶灯悬在半空,碎钻般的光粒随着缓慢转动洒下来,像把整条银河都凝在了天花板上。
柳磊站在宴会厅入口,指尖反复摩挲着袖口的金袖扣,灯光下晃得人眼晕。
他穿着量身定制的深灰西装,肩线挺括得像块钢板,可走路时不自觉外撇的八字步,还是泄了底里的局促。
“瞧见没?这袖扣,香港货!”他举着香槟杯往人群里钻,酒液晃出杯沿,溅在擦肩而过的宾客礼服上。
对方是个穿着高定西装的中年男人,刚想皱眉发作,瞥见柳磊袖口那抹晃眼的金色,再听他嘴里念叨的“我姐夫是特勤组组长”,到了嘴边的斥责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扯出个敷衍的笑。
柳磊可没察觉这笑容里的勉强,反而更得意了,拍着人家肩膀喊:“以后在京城地界,提我柳磊的名字不好使,但提我姐夫金满仓,保管一路绿灯”。
唾沫星子混着香槟气喷在对方昂贵的丝绒领带上,那宾客也只能陪着笑点头,等柳磊转身,才偷偷用纸巾擦了又擦。
毕竟谁都清楚,这位“贵族特勤组”组长如今在京城的分量。
前阵子有个勋爵家的公子在夜场闹事,被金满仓带着人堵在包间里,愣是罚着抄了三遍《武者戒》。
自那以后,金满仓的名字就成了圈里的硬通货,他跺跺脚,真能让好些人的生意抖三抖。
婚礼后的柳磊,在江苏老家彻底成了行走的“免死金牌”。
金满仓隔三差五托人捎回来的名烟名酒,在他家客厅堆成了小山。
软中华成条地给牌友分,飞天茅台拆了瓶当料酒,连他那常年紧锁的储藏室,如今也敞着门,谁路过都能看见里头码得整整齐齐的燕窝海参。
以前对他爱答不理的商铺老板,现在见了他老远就往手里塞购物卡。
菜市场卖鱼的王婶,每次都把最肥的鲫鱼留给他,称完还得再饶俩蛤蜊;
街角服装店的老板娘,见他进店就往他怀里塞新款夹克,说“给柳兄弟试试,不要钱”。
武道协会改制成特勤九科的红头文件下来那天,柳磊正在老家的“好运来”麻将馆里胡了把清一色。
他“啪”地把手机拍在麻将桌上,屏幕亮着金满仓穿着新制服的照片,肩章上的银星在闪光灯下亮得刺眼。
“看见没?我姐夫!”他把面前的筹码哗啦啦推到桌中央,绿得像堆翡翠,“现在是特勤九科的头头,京官!今天这桌我请了,谁跟我客气,就是不给特勤九科面子!”
同桌的牌友赶紧附和,“柳兄弟有福气”“金组长真是年轻有为”的恭维话堆成了山。
穿花衬衫的老板从柜台后跑出来,往他手里塞了包软中华,笑得眼角皱纹都挤成了褶:“柳大哥,以后常来啊,这桌算我的!”
柳磊叼着烟,看着满屋子人讨好的笑脸,忽然觉得袖口的金袖扣烫得厉害。
他想起小时候总被邻居家孩子欺负,可现在,那些人见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等着吧,以后我柳磊的名字,也得让你们高攀不起。”他猛吸一口烟,烟圈在麻将馆昏黄的灯光里飘散开,像个不着边际的梦。
从那天起,柳磊在江苏城的作派彻底没了边际,像脱缰的野马冲进了菜园子,把规矩嚼得稀碎。
城东夜市本是烟火气最浓的地方,炸串的油香、水果摊的甜腻、小贩卖力的吆喝混在一起,能把人的馋虫勾出来三里地。
可柳磊带着几个染着黄毛的狐朋狗友来了之后,这里的空气都变了味。
他们揣着手在摊位间晃悠,皮鞋尖踢踢这个筐,踹踹那个桶,眼神扫过谁的摊子,摊主就得赶紧往他们手里塞钱。
“保护费,懂不懂?”柳磊叼着烟,烟蒂往烤冷面摊的铁板上一摁,滋啦一声冒起白烟,“不交?行啊,明儿就让城管来‘检查’,看你这煤气罐合规不合规。”
有个卖炒河粉的老头不服气,梗着脖子说要报警。
柳磊没说话,身后的黄毛直接掀了摊子,河粉混着汤汁泼了满地,铝锅在地上转着圈响,像老头绝望的心跳。
第二天,城管果然来了,老头的摊位被贴上“违规经营”的封条,蹲在路边抹了半天眼泪。
更荒唐的是那年夏天,他路过中山街的“衣香阁”,瞥见玻璃柜后整理衣服的姑娘,眼睛当时就直了。
那是老板的独生女,刚考上大学,眉眼清秀得像幅水墨画。
“这姑娘,我看上了。”柳磊叼着冰棍,靠在服装店的卷闸门上,冰棍水滴在崭新的牛仔裤上,“让她跟我处对象,不然这店就别想开了。”
老板以为是玩笑,没搭理他。
可当天下午,柳磊就带了七八个人堵在店门口,有的坐地上抽烟,有的用马克笔在墙上乱涂,硬是把顾客全吓跑了。
连续三天,卷闸门被铁链锁着,姑娘在里屋吓得直哭,老板急得满嘴起泡,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把店关了,搬去城市谋生。
最让江苏城人咋舌的,是他开着金满仓淘汰的那辆二手宝马耍的威风。
那车浑身是伤,左车门的漆掉了一大块,露出底下的铁皮,可柳磊宝贝得不行,天天擦得锃亮,还在挡风玻璃后摆了个相框——里面是金满仓穿着特勤九科制服的照片,旁边放着张烫金的“家属通行证”。
那天下午,他嫌主干道车多,直接打了方向盘逆行,黑色的宝马在车流里蛇形穿梭,喇叭按得震天响,吓得对面来的车纷纷急刹,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得像锯子。
交警骑着摩托追了三公里,终于在十字路口把他拦下来。
年轻的交警板着脸掏罚单,刚要下笔,眼角余光瞥见了那本通行证,笔尖顿在半空。
他认得那徽章——特勤九科的朱雀纹章,上个月局里刚开过会,强调对这类家属要“谨慎处置”。
“误会,都是误会。”交警的语气瞬间软了,把罚单揉成一团塞进口袋,还帮柳磊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您慢点开,注意安全。”
柳磊嗤笑一声,踩了油门,宝马排气管喷出的黑烟差点呛着交警。
后视镜里,那抹蓝色的身影越来越小,他忽然觉得,这满城的人,都得看他的脸色过日子。
只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命运早就在暗处标好了价格,他挥霍的每一分嚣张,都要用日后的惨痛来偿还。
报应来得像场没打招呼的雷阵雨,带着劈头盖脸的狠劲。
2026年八月的某个凌晨,江苏城派出所的报警电话几乎被打爆。
听筒里传来的哭喊声、喘息声、还有接线员急促的安抚声,搅得整个值班室像口沸腾的锅。
急诊室的白炽灯下,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少女蜷缩在病床上,裙摆沾着泥渍,手臂上的擦伤还在渗血。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说那个叫柳磊的男人,在 ktv里给她的饮料里加了东西,说她醒来时在酒店房间里,浑身都动不了……
监控录像很快调了出来。
ktv走廊的摄像头拍得清清楚楚:
柳磊举着杯红酒,嬉皮笑脸地往少女杯子里倒东西,白色粉末在琥珀色的酒液里打着旋;
酒店电梯里,他半搂半抱着昏迷的少女,手不规矩地在她腰间乱摸;
走廊监控更是将他拖拽少女进房间的动作拍得毫厘毕现,少女的鞋掉了一只,在地毯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案子像长了翅膀,一层层往上飞,最终落在了温羽凡的办公桌上。
戴云华推门进来时,手里的卷宗厚得像块砖头,封皮上“柳磊涉嫌强奸”的字样用红笔写着,刺得人眼睛疼。
他脸色比卷宗封面还要冷,素银袖扣在晨光里泛着寒气:“师傅,柳磊是金组长的小舅子,而且他车里一直摆着特勤九科的家属通行证,地方上拿不准,想请示您怎么处理。”
温羽凡没说话,指尖在卷宗上慢慢划过“迷奸未遂”那行字,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
眉头拧成个疙瘩,像块解不开的老木头。
他想起金满仓婚礼上那个油嘴滑舌的年轻人,穿着不合身的西装,举着香槟到处嚷嚷“我姐夫是特勤组组长”,想起他拍着肚皮说“以后跟姐夫混”时,眼里那点没藏住的得意。
办公桌上,朱雀铜印压着一摞文件,最上面那本《公职人员家属行为规范》的封皮都被磨出了毛边,每一条规定旁边都用红笔圈着重点,其中“不得仗势欺人”“违法必究”那两句,圈得尤其深。
“证据链完整吗?”温羽凡的声音沉得像从井里捞出来的,带着股化不开的寒意。
“完整。”戴云华点开平板电脑里的监控录像,画面定格在柳磊往饮料里倒粉末的瞬间,“受害人家属已经正式报案,dnA比对结果刚出来,酒店床单上的体液残留,跟柳磊的吻合度 99.7%。”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像是压着块石头。
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响,像在给自己下决心。
“通知江苏警方,”温羽凡的声音冷得像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刀,“柳磊涉嫌强奸罪,证据确凿,立刻刑拘。”
戴云华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但很快点头:“是,师傅。”转身要走时,又被温羽凡叫住。
“等等。”温羽凡看着桌上那枚朱雀铜印,印上的纹路被手指摩挲得发亮,“告诉他们,按规矩办,不用顾忌……特勤九科的面子,犯了法,就没面子可言。”
戴云华应了声,轻轻带上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温羽凡一人,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光线透过百叶窗,在文件上投下一道道惨白的影子,像给这场决断,蒙上了层说不出的沉重。
消息传到金满仓耳朵里时,他正歪在贵族事务组办公室的真皮沙发里喝下午茶。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波斯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银质茶壶里的祁门红茶冒着袅袅热气,刚倒进骨瓷杯里,还没来得及抿一口。
“你说啥?”他捏着杯柄的手猛地一抖,骨瓷杯“当啷”撞在茶碟上,褐色的茶水溅出杯沿,在雪白的桌布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污渍。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金满仓的脸一点点失去血色,从脖子根红到天灵盖,最后“啪”地挂了电话。
“不可能!”他猛地站起来,肥硕的身躯带翻了茶几,银质茶壶摔在地上,壶嘴磕出个豁口,滚烫的茶水溅在锃亮的皮鞋上,他却浑然不觉。
地中海发型本就没几根头发,此刻被手抓得像个乱糟糟的鸟窝,几根不服帖的发丝翘得老高。
办公室的门被他“砰”地撞开,门框都跟着晃了晃。
他几步冲到温羽凡办公桌前,肥厚的手掌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肥脸涨成了绛紫色,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似的突突直跳:“大哥!你得救救柳磊啊!那小子就是喝多了犯浑,年轻人不懂事!”
他唾沫星子横飞,喷在温羽凡的制服上:“那女的一看就是自愿的,指不定是事后想讹钱!你跟地方上打个招呼,这事就算了了,啊?”
说着,他膝盖一软,竟真要往地上跪。
“老金!”温羽凡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手肘处剧烈的颤抖,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他能感觉到对方浑身的肉都在哆嗦,那是又急又怕的表现,“你先冷静点,监控拍得清清楚楚,他往酒杯里下药,现场的体液样本也比对上了,证据确凿。”
“证据?什么狗屁证据!”金满仓猛地甩开他的手,往后踉跄两步,后腰撞在文件柜上,震得顶层的档案袋哗哗作响。
“就算他有错,那又怎么样?我们当官的,要是连为家里人撑腰都做不到,那还当什么狗屁官。”他红着眼圈,像被踩了尾巴的肥猫,声音又尖又利,“我跟你出生入死多少年,从樱花国到昭陵地宫,老子哪次不是替你挡刀子?你就不能为我破个例?”
温羽凡的指节攥得发白,指腹深深嵌进掌心。
他想起去年冬天,两人在武道协会后院喝闷酒,金满仓抱着酒坛,拍着圆滚滚的肚皮说“以后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那时的炉火明明灭了,却暖得人心里发烫。
可此刻,卷宗里少女父母报案时颤抖的字迹仿佛就在眼前……“我女儿才十七岁,她吓得三天没合眼”,那些歪歪扭扭的笔画像针一样,密密麻麻扎进他心里。
“老金,”温羽凡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沉甸甸的铁,砸在空气里都能听见回响,“法律面前没有例外。别说他是你小舅子,就算是你亲儿子,犯了法,也得受罚。”
“狗屁法律!”金满仓突然失控地大吼,抓起桌上的文件往地上摔。
纸张纷飞中,他指着温羽凡的鼻子,眼泪混着愤怒从眼角滚下来:“你就是看我不顺眼!霞姐和玲珑失踪了你不管,新神会的账没算清你不急,现在拿我小舅子开刀!温羽凡,你就是个铁石心肠的浑蛋!”
他的吼声撞在墙上,弹回来,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嗡嗡作响,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撞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法院开庭那天,天空是灰蒙蒙的铅色。
金满仓没有去,他把自己反锁在贵族事务组的办公室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一盏昏黄的台灯,在满地狼藉中映出他扭曲的影子。
墙上挂着的温羽凡照片被他用烟灰缸砸出个窟窿,玻璃碎片混着相框的木屑溅得到处都是。
他像头困兽在屋里转圈,真皮沙发被踹得翻倒在地,银质茶具碎成了亮晶晶的碴子,连那盆他宝贝了半年的发财树,都被连根拔起摔在墙角,泥土混着枯叶糊了一地。
“凭什么……凭什么要判他死刑……”他蹲在地上,抓着自己稀疏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直到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江苏城看守所的会见室里,扩音器传出书记员毫无波澜的声音,“被告人柳磊犯强奸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的字眼刚落,铁栅栏后就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柳磊像疯了一样撞向栏杆,手铐在金属上撞出刺耳的响声:“我不服!我姐夫是金满仓!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他的嘶吼混着家属的哭嚎,在冰冷的走廊里回荡,却没能撼动判决分毫。
消息传到京城时,温羽凡正在整理新神会生物兵器的资料。
办公桌上摊着融合体的解剖图,墨色的批注密密麻麻爬满纸页,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戴云华推门进来,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指尖泛白:“师傅,金叔……不,金组长寄来的。”
信封很薄,拆开时掉出两样东西:
一把生锈的水果刀,刀刃上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割袍断义”四个字,漆皮已经起了皱;
旁边还粘着半张被撕碎的结婚请柬,金满仓搂着柳依依笑得满脸褶子,照片边缘被撕得参差不齐,像道淌血的伤口。
温羽凡捏着刀把,铁锈硌得掌心发疼。
刀身蒙着层灰,却还是能映出他眼底的红——那不是愤怒,是钝刀子割肉般的疼。
他忽然想起樱花国的雪夜,金满仓抱着天星剑箱冲入实验室,肥硕的身躯喘得像风箱,却还喊着“大哥我来了”;想起在川府城的时候,两人分喝一瓶烈酒,他拍着肚皮说“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原来最痛的从不是敌人的刀,是曾经插过刀的兄弟,亲手把“情义”两个字,剁得粉碎。
窗外,京城的第一场秋雨淅淅沥沥落下来,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低声哭。
温羽凡把水果刀收入抽屉的最深处。
他指尖划过桌角一张那年在地下室过年时候拍的全家福,里面有霞姐,有李玲珑,而金满仓的胳膊死死搂着他的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时的阳光落在两人脸上,暖得像假的。
如今这温暖早就凉透了,像他们彻底破裂的关系,再也粘不回去。
特勤九科的通讯频道里,从此少了金满仓咋咋呼呼的声音。
以前一到饭点就喊着“醉仙居搓一顿”的人,现在只偶尔在例会露上一面。
有人说,在夜总会见过他抱着酒瓶子哭,逢人就骂温羽凡是“铁石心肠的刽子手”,唾沫星子喷得人满脸;
也有人说,他最近总往周愈民的“文明守护同盟”跑,跟那些骂武道改革的文人们凑在一起,不知道在筹划什么阴招。
温羽凡都没理会。
直到某次路过贵族事务组的旧办公室,他脚步顿了三秒。
门虚掩着,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墙上那句“贵族特勤组,为您服务”的标语,在暮色里褪了色,泛着惨淡的光,像个被遗忘的笑话。
他抬手想推开门,指尖却在触到门板的前一刻收了回来。
风从窗缝钻进来,卷起地上的碎纸屑,在空屋里打着旋,像谁在无声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