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怅然醉意

    随即,一阵俯冲的大风便呼呼袭来,吹得整个人差点像片没有任何依托的羽毛一般飘起,余长笙猝不及防地大喊一声,赶紧侧身抓住左承安的衣襟,稳住自己。


    等耳边呼啸的狂风终于停止,缓缓地睁开眼睛后,余长笙才发现他们降落的地点,竟然是一家城郊的客栈。她有些奇怪不解地看向左承安,却看到他一脸阴沉,神色淡漠冰冷的样子,才反应过来赶紧撒开他的衣襟,从湮天神隼背上逃下去。


    她从他身前离开后,左承安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胸口被扯乱的衣襟,随后便一跃地从湮天神隼背上下来,直截地往客栈那边迈去。


    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要是因为“回机”毒没解,也不太至于这样子吧?莫非……余长笙皱着眉摸腮思考:真的是临走前神医跟他说了什么?那……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消沉?余长笙停在原地,但想了大半天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思考出什么来。


    “哎呀管他呢!”余长笙气地一声,“他的心思是要想个八百年也想不出来!”随即她一跺脚,撒地迈起步伐往客栈走去。


    但等她赶到时,却看到左承安的桌前,摆满了好几壶酒。


    她不敢相信地走过去,但走近了,才发现桌上的左承安不知道已经轮盏了多少杯,面色红晕,身上也早已经沾染了些酒气。


    “喂……”余长笙试探地唤他一声,可他却依旧头也不抬地一杯杯斟着酒,丝毫不理会她的存在。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看着他沉闷的样子,余长笙忍不住问道,但酒桌上的他依旧一杯一杯地给自己灌着酒,一点也不在意她的问话。


    “左承安!”余长笙终于忍不住愠怒地朝他轻斥一声,可他却拿起一杯斟满的酒直接落在她面前,声音简洁又低迷道:“喝酒。陪我。”


    余长笙看着那杯斟满得溢湿桌面的酒,又看着他如此放纵的样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径直地坐下来,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人,总是逃不开酒的,连你也是,左承安。她喝着杯中的酒,黯黯地想道。


    傍晚,夜幕开始降临,而天边的霞彩也像是醉了一样,晕成好看的粉紫色。还残留在窗边的金黄色夕阳有些暗了,照射在左承安的侧脸和背上如瀑的发丝上,好像将他晕成一个虚幻的影子。


    头脑有些晕乎的余长笙眨眨眼,尽管已经十分克制了,但终究还是免不了一阵头晕脑花。倒不像左承安,都不知道到底给自己灌了多少酒了,竟然还有力气继续,这反倒让人忍不住怀疑,他先前说的不喜欢喝酒,不过都是假话。


    “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去飞花谷……”握着酒杯,左承安眸光迷离地道,蒙上一层莹光的眼底,好像流淌着一曲凄婉的哀歌。


    “你……说什么?”余长笙没有听清,迷茫地朝他凑过身去。


    “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去飞花谷?”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再次对她轻声重复道,又是少见的耐心。


    “飞花谷?”余长笙一脸茫然,“飞花谷是什么地方?”


    “埋葬我母亲的地方……和……”说着,他的声音和脸色不知为何又忽然沉了下来。


    “埋葬你母亲的地方?”一听到“母亲”,余长笙的心顿时也一同暗了下来,母亲……于她对左承安的接触和了解,这个词好像离他特别遥远,遥远得就连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母亲的这件事。


    “如果你想她,那就去吧。”看着他低迷的样子,余长笙轻声安慰道。


    “不……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左承安捏着酒杯倒在桌子上,恍惚得像个孩子。


    “你说你……从来都没有见过她?”余长笙被惊诧得一时语塞,尽管她母妃也不过是陪了她短短几年,但是竟然还有人,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从未见过。


    左承安没有回答她,双目失焦地不知道在看着什么,久久后才又开口道:“你一直说……要找到毒害你母亲的真凶,母亲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感觉?”


    “母亲的感觉?”余长笙又思考地重复道,说:“虽然我母亲陪我的时间不长,但是她留给我的感觉,就是温暖与幸福的。”


    “温暖幸福……?”左承安迟疑地道,“原来母亲,是这种感觉?”


    “嗯,就是这种感觉!”余长笙又再次肯定道。


    “是吗……”左承安有些自苦地笑了起来,“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余长笙的心头瞬间被他的话猛地一击,她好像随着他一同跌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迷茫地找不到方向与意义。


    她沉默着,竟然无言以对。


    “既然没有意义,那为何又会如此难以抉择?”她担忧地道,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问题到底是不是多余。


    “我害怕。”左承安颤抖的声音真真切切地弥漫上了恐惧,好像一盏冷风中随时会被吹灭的。


    “害怕什么?”余长笙询问。


    “我害怕……连她也会背叛我。”


    “背叛?”怎么会呢?她不解,但停顿地思考过后,她才终于反应过来,顿时心脏又好像被抽了一般,疼痛地看着他。


    “是因为……云祈吗?”余长笙怅惘地询问,也许是因为这一段深刻心底的背叛,才会让他对所有的关系全都产生怀疑。


    “呵!”左承安醉意熏熏地嗤笑了一声,痛恨道:“云祈他……罪,该,万,死!”


    余长笙看着他醉意熏心的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低低地暗自思虑了一会儿后,才赶忙地追问道:“那云依呢?云依到底是谁?”


    “云依……”左承安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神色陷入怅然。


    “妖国破灭的那年,我和云祈、云依都被抓去了赌场。”他被酒气熏软的身子有些艰难地从桌子上撑起来,眼睛恍然地好像沉溺入了深远的回忆里。


    “或屈辱为奴,或严刑拷打,被困在暗无天日的监牢里供人玩乐,一日又一日……”


    “终于有一天,我们决定逃跑……我用匕首扎伤心脏解开了封印……带着他们闯破了监牢……但是因为追兵重重围困,云依妹妹死在了他们手下……我与云祈走散……从此相隔于世,再也没有见过……”说完,他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颈下的衣领,肩侧的长发,全都被酒水打湿,凌乱成一个病态颓靡的模样。


    “没想到……阴暗的监牢,沉重的铁链,为奴的屈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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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你的过去……”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无关立场,无关仇恨,她竟第一次透过他孤傲凛然的外表,看到他如此痛苦屈辱的过去,她忍不住地抚摸着他沾满酒与泪的脸庞,梳理着他打结凌乱的发丝,就趁他正醉着的时候。


    托店家帮忙把左承安移到客房后,余长笙又叫人打来了一盆水,将盆中的毛巾浸湿拧干,替他擦拭凌乱的脸庞和长发。


    她将他被酒水粘腻在颈侧的发丝拨弄下来,用湿毛巾一缕缕轻轻地扫着,去除那上面熏人的酒气。


    这么久以来,她从没见过有人喝酒喝得这么凶,估计他明早醒来,必定会头痛得后悔。


    那去飞花谷的事情……想着,余长笙停下了手里擦拭的动作,看着在床上沉静昏睡的他,沉默地陷入了思考。


    她的直觉告诉她,飞花谷,他一定会去的。


    也许是出于人天生对母亲和爱的渴望,她不相信他会对这近在眼前的答案毫无波澜。


    即使他现在在怀疑,在害怕,在控诉母亲对他来说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但是如果不在乎,又为什么会如此难以抉择呢?


    左承安,你现在的纠结与害怕,其实是在质问与回避,对吗?质问自己为什么不曾拥有,回避她是否真的背叛。


    你很在乎她,对吧?余长笙静静地看着他泪酒淋漓的样子,心底不由得又生出一阵心疼。


    如果你真的决定要去的话,我陪你。她轻轻地理了理他凌乱的衣襟,将梳理过的长发披到他胸前,又把半干的毛巾再次浸入水中,继续为他擦拭。


    冰凉的冷水一下下轻柔地覆在他的皮肤上,有一种陌生遥远的感觉,他的眉头动了动,最后仅剩的知觉也在这一次次轻柔的抚慰下慢慢松懈,直至知觉再次苏醒,脸庞上的触感变成恍若黄昏的温度,暖烘烘的燥热。


    耳边,他隐约地听见柔风旋过树梢的窸窣声……和床边晃荡绽开的水花声,忽然,他像是要赶紧抓住什么似的,顿时逼迫自己睁开眼睛,猛地清醒过来后,窗外的柔风树梢缠绕依旧,但屋内却是斜阳斑斓,四处飘散的尘埃闪烁,空荡荡地填满了整间屋子。


    一阵怅然若失的感觉在心底漾开,他扶了扶疼痛的头部,昏沉地从床上坐起身来,迷惘地望着这间屋子的各个角落,好像他在这里丢了些什么,又好像没有。


    兴许一切不过都是场梦罢了。那些虚幻飘渺又不切实际的感觉,不过只酒气遗留的泡影罢。


    从梦境中越来越清醒过来后,他疼痛地晃了晃脑袋,踉跄地站起身来,往窗边走去。


    正值黄昏,窗外的草木盈盈,被斑驳的夕阳点染上了柔和的金黄色,凉风阵阵飘摇,把他胸前的长发与叶片一同微微卷起,欲将其一同带往天边那遥远又令人恍惚的地方。但去往未知的远方,又何如呢?落叶会在乎自己被风吹往哪个方向么?它不在意吧……若当真说它在意,那它的在意,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最初生长的那棵树罢了。


    左承安望着那随风飘摇的乱叶,放在窗檐上的手黯黯地握成了拳头。


    “左承安?你醒了?”背后,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左承安漫不经心地往后方瞥了一眼,冷淡地寒暄道:“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