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喜欢查账,那就好好查

    渝城警备司令部,审讯室。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四面白墙,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头顶悬着一盏昏黄的电灯,在朱豪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瑜坐在桌子对面,面前摊开着厚厚的账本复印件和计算稿纸。

    他脱掉了外套,袖子挽到胳膊肘,额头沁着汗珠,手里的钢笔在纸上飞快地划着数字。

    “朱军长。”陈瑜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我已经核对过了。从民国二十六年你担任91军军长开始,到现在担任第41军军长,军费开支总计五百万大洋。”

    朱豪坐在对面,手里转着两颗核桃,神情悠闲,就像在自家书房里喝茶听戏。

    “五百万?”朱豪挑了挑眉:“陈秘书长,你这账算得不对吧?”

    “哪里不对?”陈瑜立刻紧张起来。

    “少了。”朱豪淡淡地说道:“实际开销应该超过六百万了。你这个数字,把我那些阵亡兄弟的抚恤金都算进去了吧?”

    陈瑜一愣。按照常理,被指控贪污的人都会想办法减少数字,可朱豪竟然主动往多了说。

    “我问你,军政部给你们拨了多少军饷?”陈瑜继续问道。

    “91军那会儿,我承认我吃了空饷,八千人按满编一万五千人的标准,每月军饷三万大洋。第41军现在按两万五千人,每月四万。加在一起,从26年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两百万。”朱豪算得很清楚。

    “那你朱家的产业收入呢?”

    “盐井、布庄、米行、茶山,还有在上海的几处房产,每年收入大概二十万左右。这些年加起来,也就一百万出头。”

    陈瑜在纸上飞快地计算着:“军政部拨款两百万,朱家产业收入一百万,总共三百万。可你的军费开支至少五百万,这中间有两百万的缺口!朱军长,这两百万从哪里来的?”

    朱豪停下手里盘核桃的动作,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陈秘书长,你怀疑我贪污,总得有个具体的说法吧?你说我贪了什么钱?”

    “阵亡将士的抚恤金!”陈瑜一拍桌子:“第91军全军覆没一万五千人,第41军两万五千人几乎全部阵亡,按照军政部的标准,每人抚恤金二十块大洋,这就是八十万!你把这笔钱吞了,用来养你的私军!”

    “哈。”朱豪笑了,那笑容带着一丝嘲讽:“陈秘书长,看来你对91军的事情还不太了解啊。”

    “那你说说,91军的抚恤金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豪靠在椅背上,眼神变得遥远:“陈秘书长,91军的抚恤金这事,当时整个渝城都闹得沸沸扬扬。你在渝城当秘书长,不会不知道吧?”

    陈瑜皱起眉头。他确实听说过一些,但具体细节不太清楚。

    “当时91军在水峪口全军覆没,军政部和二战区阎长官推来推去,都不愿意出这笔抚恤金。”朱豪的声音有些低沉:“阎长官说,91军是归军政部直管的,抚恤金该军政部出。军政部说,91军是在二战区作战的,应该由二战区负责。”

    “结果呢?”

    “结果?”朱豪冷笑:“结果就是八千条人命的抚恤金,在那些大人物们的公文里转来转去,转了半年都没个结果。那些军属们天天跪在军政部门口哭,也没人管。”

    陈瑜心里一紧。他隐约想起了什么。

    “你知道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吗?”朱豪站起身,走到窗前:“我发了一封假电报给日军大阪师团,说要出售91军的武器装备。这事闹得满城风雨,连报纸都登了。军政部怕影响不好,这才赶紧拨款。”

    “这个…”陈瑜确实有印象。当时这事在渝城传得沸沸扬扬,说有汉奸要把国军的武器卖给鬼子。

    “军政部给的抚恤金,每人二十块,我朱豪又自掏腰包,每人再贴二十块,双倍发放。”朱豪回过头看着陈瑜:“陈秘书长,这事你可以去查。91军的军属大部分都是渝城人,哪家没拿到抚恤金,哪家拿少了,你随便找几个人问问就知道了。”

    陈瑜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如果朱豪说的是真的,那91军的抚恤金就不存在贪污的问题。

    “那第41军呢?”陈瑜咬牙问道:“第41军两万五千人阵亡,抚恤金呢?”

    “一样。”朱豪回到座位上:“军政部只拨了一半,每人十块。我自己贴了三十块,每人总共给了四十块。”

    “胡说!”陈瑜怒道:“哪有这种事?你一个军长,自己掏钱给军属发抚恤金?”

    “有什么奇怪的?”朱豪反问:“那些兄弟跟着我上战场,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他们死了,我不给他们家属一个交代,我还算什么军长?”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可你的账本上为什么没有记录?”陈瑜指着那些照片:“这么大一笔开支,账本上只有'军费开支'四个字,连个明细都没有!”

    朱豪耸了耸肩:“因为我知道军政部会拖。与其跟他们扯皮,不如我先垫上。等他们的钱到了,再说别的。”

    “这根本说不通!”陈瑜激动起来:“你朱豪有多少家产,能垫得起这么多钱?”

    “陈秘书长,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朱豪笑了笑:“这样吧,你派人去查。91军的军属,大部分住在渝城南郊的几个村子里。第41军的军属,主要分布在川东各县。你挨家挨户去问,但凡有一户没拿到抚恤金,或者拿少了,我朱豪在这里吞枪自尽,绝不食言。”

    陈瑜盯着朱豪的眼睛,想从中看出破绽。但朱豪的眼神坦然,没有丝毫闪躲。

    “好!我这就派人去查!”陈瑜猛地站起来。

    “陈秘书长。”朱豪叫住他:“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第41军那些兄弟的抚恤金,我不光按四十块的标准发了,每户还额外给了十块钱的路费和丧葬费。你查的时候,记得也问问这个。”

    陈瑜的手在微微发抖。如果朱豪说的都是真的,那他今天的指控就完全站不住脚了。

    “还有。”朱豪继续说道:“我建议你查的时候,最好带上几个记者,让他们也听听。省得以后有人说我买通了军属们说假话。”

    这话说得陈瑜脸色更难看了。朱豪这是在挑衅,还是真的问心无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陈瑜喊道。

    一个年轻的警察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奇怪:“陈秘书长,外面来了很多人,说要见朱军长。”

    “什么人?”

    “都是一些老百姓,还有一些退伍的老兵。他们说朱军长绝对不会贪污抚恤金,要为朱军长作证。”

    陈瑜皱起眉头:“赶走他们。”

    “赶不走。”那警察苦着脸说:“人越来越多了,现在至少有几百人。而且…而且还有几个记者也来了。”

    朱豪在旁边慢悠悠地说道:“看来消息传得挺快啊。”

    陈瑜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对警察说:“你去告诉他们,这里在办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是。”警察离开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朱豪和陈瑜两个人。

    “陈秘书长。”朱豪重新拿起核桃,在手里慢慢转着:“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陈瑜坐回椅子上,额头上的汗珠更多了。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搞错了。

    “就算抚恤金没问题。”陈瑜不甘心地说:“但你朱家的收入,根本支撑不了你现在的军费开支。你那两百万缺口,总得有个说法。”

    陈瑜紧紧盯着朱豪,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两百万的缺口,是整个指控的核心。如果朱豪能说出个合理的解释,那今天的调查就彻底失败了。

    朱豪放下手里的核桃,神色认真起来:“陈秘书长,你说的那两百万缺口,确实存在。但这钱的来源,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一些。”

    “那你就详细说说。”陈瑜拿起笔,准备记录。

    “首先,地方征收。”朱豪伸出一根手指:“你知道我在川省的地位。各县的乡绅、土财主,听说我要招兵买马打鬼子,都主动捐钱捐粮。这个数目不小,大概有五十万。”

    陈瑜皱眉:“五十万?你有收据吗?”

    “收据?”朱豪笑了:“陈秘书长,那些乡绅捐钱,是因为看得起我朱豪。我要是给他们开收据,不是把他们当外人了吗?”

    这个理由让陈瑜很无奈。川渝的人情世故,确实是这样。有些事情,一旦较真,反倒破坏了感情。

    “其次,长官嘉奖。”朱豪继续说道:“李长官、白长官,我每打一次胜仗,他们都会有嘉奖。钱不多,但次数多了,也有二十万左右。”

    “这个你总该有文件吧?”

    “有。”朱豪点头:“都在我家里,如果你要查,可以派人去取。”

    陈瑜在纸上记了一笔。这个理由听起来比较靠谱,各级长官嘉奖下级军官,确实是常见的事。

    “第三,乡亲捐款。”朱豪的表情变得有些感慨:“我朱家在川中经营多年,交了不少朋友。这次抗战,大家都知道需要钱,主动凑份子。你别小看川渝的老百姓,他们穷,但心不穷。一户出个一两银元,几千户凑起来,就是好几万。”

    这个解释让陈瑜更加为难。川渝老百姓自发捐款支持抗战,这种事确实存在,而且根本无法查证。难道要他挨家挨户去问,你们给朱军长捐过钱吗?

    “第四,袍哥兄弟会。”朱豪继续说:“我朱豪也算袍哥中人,兄弟们看我为国杀敌,主动凑钱支持。这个数目最大,有七八十万。”

    陈瑜倒吸一口冷气。袍哥会的财力,确实不容小觑。但这种组织的账目,更是查无可查。

    “还有呢?”陈瑜咬牙问道。

    “战场缴获。”朱豪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陈秘书长,我这几年大小战斗打了几十场,每次都有缴获。鬼子的武器装备值钱,我卖给别的部队,也是一笔收入。”

    这个理由让陈瑜无话可说。战场缴获归部队所有,这是军中惯例,完全合法。

    “这些加起来,也有一百五十万了。还差五十万。”陈瑜继续追问。

    朱豪沉默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陈秘书长,剩下的五十万,来源可能不太光彩。”

    “什么意思?”陈瑜立刻警觉起来。

    朱豪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你别声张,我偶尔…盗过墓。”

    “什么?”陈瑜几乎跳了起来。

    “嘘!”朱豪赶紧做了个手势:“陈秘书长,你听我说完。我朱豪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盗墓不对。可是为了抗战,为了那些跟着我卖命的兄弟们,我只能铤而走险。”

    陈瑜瞪着朱豪,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朱豪会承认盗墓这种事。

    “我知道这事不光彩,但我有原则。”朱豪继续说:“我只盗那些奸臣贪官的墓,从不动忠臣良将的陵寝。而且,我盗墓得来的钱,全部用来抗战,一分钱都没有私用。”

    朱豪说得义正言辞,好像盗墓成了什么爱国行为。

    陈瑜被他这番歪理弄得头疼:“朱豪,你知道盗墓是违法的吗?”

    “当然知道。”朱豪点头:“可是陈秘书长,现在是什么时候?国难当头,鬼子都打到家门口了。我为了筹钱抗战,犯点小错,应该情有可原吧?”

    陈瑜被朱豪的逻辑绕糊涂了。按道理说,盗墓确实违法,但在抗战的大背景下,这种违法行为又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你盗了哪些墓?”陈瑜问道。

    “这个…”朱豪犹豫了一下:“陈秘书长,这种事情,你懂的,不能说得太详细。我只能告诉你,都是一些汉奸卖国贼的祖坟。”

    陈瑜知道朱豪不会说实话。就算真的盗了墓,也不可能承认具体地点。这种事情一旦曝光,影响太大。

    “所以,你的钱就是这么来的?”陈瑜总结道。

    “对。”朱豪点头:“地方征收五十万,长官嘉奖二十万,乡亲捐款三十万,袍哥兄弟会八十万,战场缴获四十万,还有…那五十万。加起来正好二百七十万,扣掉我说少的那一百万军费,正好对上账。”

    陈瑜看着面前的记录,头疼不已。

    朱豪这些解释,听起来都有道理,但却根本无法查证。

    地方征收没收据,长官嘉奖的文件在朱府,乡亲捐款分散在各家各户,袍哥兄弟会更是秘密组织,战场缴获早就消化完了,至于盗墓…这种事情怎么查?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陈瑜没好气地说道。

    同一个年轻警察走了进来,脸色更加奇怪:“陈秘书长,外面的人更多了。”

    “多了多少?”

    “至少一千人。而且…而且来了几个重量级人物。”

    “谁?”

    “袍哥大爷万老大,还有几个商会的会长。他们说要为朱军长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