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紧张是最难以被掩饰的情绪。
梨儿此刻显然慌到了极点,
她呼吸急促,虚汗连连,整个人都抖成了筛糠。
可饶是如此,她依旧梗着脖颈,半句不曾改口,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无人威胁奴婢!”
皇后道:“那么此事只能等你家亲被带入宫后,再行审问。”
她冷冷抬给进喜一个眼神,进喜会意,带了两名宫人急匆匆退下。
他前脚才走,不等皇后继续发话,梨儿忽而起身,面向嘉嫔道:
“奴婢是做错了,可奴婢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家人被折磨至死。
奴婢自伺候娘娘以来,娘娘一直待奴婢很好。事到如今,奴婢只得辞了忠心,拿这条命来还您的恩情!”
她语气由缓到急,不给旁人丝毫反应的时间,已是拔下了束发的银簪,狠辣利索地刺入自己的脖颈一侧。
“啊!!!”
后妃吓得失声。
“梨儿!”
所有人都在后退,唯有嘉嫔快步冲上前,将瘫软了身子的梨儿护入怀中。
“太医!快传太医!”嘉嫔近乎歇斯底里。
不闻半句责备、一声质问,
这一刻,嘉嫔仿佛已经不再怪罪梨儿的背叛。
她只记得这个曾经被她当作妹妹的姑娘,是最怕疼的。
因着这般,她甚至都舍不得让梨儿碰一点粗重的活。生怕她磕着伤着,眼泪就要流出来。
嘉嫔瞳孔颤动地看着梨儿握紧了簪子的手。
她的拳头攥得那样紧,仿佛抱着必死的决心,将大半根簪子都刺入了皮肉。
“你撑住!你不能死!本宫不许你死!”
嘉嫔慌乱到语无伦次。
可一心求死之人,即便神仙下凡,也救她不得。
梨儿的泪落了一行又一行,她看着嘉嫔艰难地开口,发出如同哨声一般漏风沙哑的声音,
说出了一句只有她们主仆二人能听得见的话。
她说:“小姐我对不住你”
话落,毅然拔出银簪。
梨儿略懂医术,她知道簪子从什么角度刺进去,才能刺破动脉,彻底断了活路。
簪子被拔出的一瞬,血水霎时喷溅而出,
她的口鼻也有汩汩黑血,连绵不绝地涌出来。
洒落在嘉嫔碧蓝色的氅衣上,开出朵朵刺目的莲。
事发太快,嘉嫔甚至还来不及帮梨儿捂住溅血的伤口,便眼睁睁看着她倒在自己怀中,死不瞑目。
她垂落的手仍旧条件反射似地紧紧握拳,攥着滴血的簪子。
南瑾看得很清楚。
银簪的簪头被削得锋利,并非寻常佩戴的钝头。
所以梨儿当众自戕,也并非是一时冲动,而是早有预谋。
又或者说今日这一切,都是旁人一早精心布置的局。
南瑾想要利用王安筠引出幕后算计之人,
而那人却是一早就掌控了全局,更能顺势而为、借力打力,算计得嘉嫔落入绝处,无法翻身。
太医来得很快,却也快不过一条鲜活的生命凋零的速度。
他走过场探了梨儿的鼻息脉搏,报了死讯。
皇后眉头似拢着一团驱不散的雾霭,吩咐宫人将尸首抬出去。
肃齐死了,梨儿也死了。
涉事之人在指认嘉嫔后双双自戕。
线索断在这里,再想追查更成了难事。
皇后宫中暖着炭盆,可仍有刺骨的寒意由四面八方碾侵而来,无孔不入地攀上了南瑾的后脊。
南瑾寒得发怵,这才懂得了一个道理:
原来即便是明晃晃的诬陷,只要能做到天衣无缝、铁证如山,也是可轻易置人于死地。
“哕。”
宜妃看不得瘫坐在地上的嘉嫔满身血污,忍不住侧过脸去干呕了两声,道:
“她舍了这条命也要指认你,你还有什么好辩的?”
她看不得血腥,可贞妃却不怕。
她眼神盯着嘉嫔身上粘稠的血渍看了半晌,啧啧摇头,
“方才皇后言之凿凿说那宫女是受人指使,又拿她满门性命威胁,这才逼得她当众自戕。”
她倏然回眸看向皇后,语气藏锋,
“拿家人性命要挟这样阴损的法子,臣妾愚笨,是断断想不出来的。要不说还得您是皇后,才能把后宫治理的这般‘井井有条’。”
梨儿的死仿佛助长了贞妃的气焰,
她方才还对皇后存了几分畏惧,当下却敢咄咄相逼,连声质问起来,
“倒是皇后说有人指使她,臣妾不得不多嘴问上一句,您觉得谁能指使了嘉嫔的家生子?
位份低的嫔妃没有这手眼通天的本事。余下的”
贞妃目光一一扫过在场嫔妃,
“荣嫔前段日子在禁足,不会是她。畅音阁大火险些要了大公主的命,顺妃把大公主看得比自己还重,她也不会做这种事。那么就只剩下臣妾和宜妃了。”
她扬起下巴看着皇后,脸上写满了飞扬跋扈,
“皇后不妨明说,你是要怀疑谁?”
“可别了,本宫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宜妃横她一眼,不悦道:
“你不是一向自诩你是中书令的女儿,你父亲在前朝有得不尽的风光吗?本宫的父亲可没你父亲有能耐,有那只手遮天的本领!”
正于二人剑拔弩张之际,忽听门外传来一声通报,
“太后驾到。”
众人立刻噤声,以皇后为首纷纷起身礼迎,
“臣(嫔)妾给太后请安,太后祥康金安。”
太后入内时,脸色十分难看,“都起来吧。”
知晓她礼佛见不得血腥,南瑾此刻就站在嘉嫔身旁,她起身后忙脱下最外层的大氅,披在嘉嫔身上遮掩她的难堪。
皇后迎上前,勉强凑出一记笑,“太后怎么来了?”
太后不豫道:“后宫闹成这样,哀家岂得安宁?”
皇后弱声说:“太后息怒,是臣妾无能。”
太后冷道:“你的确无能。”
贞妃眼见皇后得了训斥,正当是她表现的时候,忙吆喝着说:
“雨燕,快去开窗通风,这地方血腥气重,太后闻不得。”
又巴儿着笑脸凑上前,讨好道:“太后,臣妾先扶您坐下”
可手才碰到太后的臂弯,就被太后生硬地拂开。
贞妃怔住,“太后?”
太后并不看她,只向皇后道:“你无能在叫一个卑妾欺辱到头上去,还要忍气吞声!岂非是御下不严?”
说完才瞥贞妃一眼,不怒自威道:“你方才那些话,是该对皇后说的吗?”
贞妃面浮锈色,焦声解释,“太后,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哼。”太后闷哼一声,“哀家只信自己看见的、听见的,至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哀家没心思去猜。
如你这般张牙舞爪的性子,若在哀家座下,这张脸早不知被打烂过几回。”
太后厉色不减,耳提面命道:
“哀家礼佛多年,本不愿插手后宫事。
但今日却不得不给你个教训,也是给旁的后妃立个规矩。
叫你们转了糊涂再次清醒了!皇后就是皇后,大懿的一国之母,绝不容任何人冒犯挑衅!”
说罢紧了紧手上攥着的佛珠,面无表情地吩咐下去,
“慧莲,你代哀家去,掴烂贞妃那张不分尊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