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时日长久,四个人时常形影不离、出双入对,倒也成就了一段‘四小无猜’的佳话。

直至后来。

皇帝驾崩,沈晏辞以太子之位守丧监国。

彼时,南宫将军已战死捐毒,南宫家亦随之衰败。

是沈晏辞力排众议,给了南宫煜正一品东阁大学士的文职,

他对知笙说:

“南宫将军战死沙场,我明白你心中悲切。你唯余这一个兄长,如今我既有实权在手,必会护得南宫将军这独一脉一世安然。你可安心,南宫家若无所依仗,那我便是你的依靠。”

少年郎字句真切,知笙如何能不感动?

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这一切美好的开端,不过是始于一场南宫家精心编排的骗局罢了。

救命之恩是假,

而用谎言算计得来的真心,反倒越是赤诚,越是叫人患得患失,终日煎熬。

其实有好几次,知笙都想告诉沈晏辞真相,

可每每她与南宫将军提及此事,都会得了训斥。

那时的她没有勇气,

等她生出勇气时,沈晏辞已经成了帝王。

若再说出实情,便成了罪犯欺君,她唯一的兄长也必然会遭受牵连。

世间诸事,大抵如此。

许多事,往往一步踏错,便再没了回头的余地。

这边厢。

沈晏辞去探望了宜妃母子。

他对宜妃好生宽慰了一番,又许下诸多恩赏,然而宜妃的心思却全然不在于此。

她依偎在沈晏辞怀中,神色黯然,泪如泉涌,

“臣妾万般谨慎,哪怕历经再多苦难,只要能为皇上平安诞下皇嗣,臣妾绝无怨言。

可贞妃她……她平素与臣妾多有龃龉倒也罢了,可她此番竟敢谋害皇上的亲骨肉!她怎么能”

沈晏辞宽慰她道:“她如今已经不是贞妃了。”

“只是降位为嫔,实在难消臣妾心头之恨!”

宜妃紧咬银牙,一双朦胧泪眼,紧紧盯着御儿榻中的小皇子,

“今日若非瑾贵人相助,臣妾与小皇子恐难再见皇上!皇上仅事降了她的位份,比之她所犯下的罪行,实在不算是严惩!”

这日后来,沈晏辞虽陪伴了宜妃良久,也听多了她的委屈与愤恨,

但除了宽慰,再是没了任何对贞嫔实际的惩处。

晚些时候,沈晏辞去看望了皇后,陪她一并用了晚膳,方回了清平宫。

他坐在龙案前批阅奏折。

案前的灯火略显昏暗。

于是他便从屉子的角落里,摸出了一把火折子。

宫中所用火折子,外壳多用铜贴鎏金。

而这一把,却是民间所用,竹筒所制。

粗细如拇指,表面涂了漆,从竹色中透出一抹突兀的焦褐色。

这是南瑾当日送给他的。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带在身边。

表层的漆,他反复上过无数次。

筒内所塞的棉絮、硫磺、硝石与松香,也皆是他亲手更换。

以至于历经十载,它仍旧可以正常使用。

沈晏辞轻抖手腕,筒内火星遇氧骤亮。

赤金色火苗“啵”地跃出,如破茧萤虫,伴随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火光摇曳,映得筒身斑驳焦痕分外惹眼。

点了灯,熄了火,

沈晏辞于指尖把玩此物,眼神迷离间,思绪也不觉被拉扯回了从前。

彼时他刚离宫开府,心中感念南宫家当年的救命之恩,在上京也与他们往来甚密。

南宫家的姐妹俩,也常常会来他府上做客。

相处中,沈晏辞发觉南宫将军对这两个女儿十分上心。

他将她们捧在掌心视作明珠,哪怕只在上京走动,也要派遣七八名护卫随侍左右,唯恐她们有丝毫闪失。

那时沈晏辞便心生疑惑,

南宫将军既然如此重视她们,当日又为何明知京郊北狄余孽环伺,还会因为阿容哭闹,就带着她一同前往云蒙山?

更看丢了她,让她只身一人摸索到了山洞里去?

这着实不合常理。

还有。

还有那把火折子。

竹筒的外壳,多为民间穷苦百姓所用。

上京高门大户,多用铜乃至鎏金。

如此不匹配身份的物件,怎会出现在南宫家的二小姐身上?

南宫将军说,当日是阿容的生辰。

可阿容出现在山洞里时,身上穿着的怎会是粗布麻衣?

这许多不合理之处遽然涌上,使得沈晏辞猜忌更甚。

这一日,知笙与阿容又来他府上做客。

趁知笙方便之际,沈晏辞带着阿容去了他的书房。

书房案几上,摆放着两盆色泽鲜艳的花束。

一束根茎挺直且分枝规整,顶部承托着密集的红色花序,鲜艳似火。

一束苞片黄绿,与紫色花冠形成强烈反差,瑰如烟花。

这两束花色彩虽是艳丽,但花苞小巧,并非供养赏玩之物。

只是因为沈晏辞摆放的位置十分惹眼,才得了阿容的瞩目。

沈晏辞佯装不经意问她,“阿容妹妹觉得这花可开得好看?”

阿容点点头,客气道:“好看是好看,但是比不得赤芍、照殿红那样热烈。”

沈晏辞观察着她表情的变化,

她显然并不认识这两束‘花’,分别是地榆与小蓟。

二者并非观赏之物,更多的则是被拿来药用,敷于外伤,作止血之效。

当日沈晏辞腿上咬伤敷着的伤药,便有这两味。

阿容既不认得此物,那么她一个世家贵女,当日匆匆出行,身上又为何会携带止血的草药?

打那时起,沈晏辞便已然笃定,当日在山洞中救下他的人,绝非阿容。

而整个南宫家,因着他的错认,也选择了将错就错。

沈晏辞知道南宫家此举的意图是什么,

他们需要他来日得势的扶持,

而那时的沈晏辞,尚未得了太子之位,对南宫家亦有所需。

故而选择将错就错的,从来都不只是南宫家一方。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沈晏辞都觉得他失去了那束于绝境之中,给予他救赎的光。

幸而如今。

他的光,回来了。

“皇上。”

李德全躬身入内,打断了沈晏辞的思绪。

他道:“敬事房的人来了,请您翻牌子。”

沈晏辞摇头,“不必了。”

他手腕轻甩,复又将火折子点亮。

火光倒映出他眸底微浅的笑意。

他抬眸,看着李德全,吩咐道:

“去传瑾贵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