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3章 血战高丽(终)
“崔承允带着高丽军队走了。”
“既然王爷说了可以,那么自然没有理由再拦他。”
“开京不是那么好破的,就算崔承允曾经守下了它--这说明后方很大可能会爆发一场高丽的内战。”
“跟我们没关系了,无论李氏王朝被推翻与否,求援国书上的代价终究会兑现,高丽连倭国都打不过,自然没有和大魏开战的底气。”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希望崔承允赢。”
“因为他价码开得比较高?”
“也有可能是他救过我一命,”黎盛叹道,“而我这个人最讨厌欠人情。”
魏军大营外,赵裕和黎盛看着南方庆尚道的方向,轻声交谈着,昨天这里还有数万大军扎营与庆尚道的倭军对峙,而在北境那封回信到来的第一时间,崔承允就毫不犹豫地带着两万高丽军队向着开京进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似乎连猜都能猜出来。
赵裕想了想,还是说道:“看起来你对崔承允的印象改观了很多,但你要清楚,你是魏国的将领,高丽的内战,无论谁胜谁负,魏军一定不能出手,接下来这些日子,不管是高丽王李宗衍还是崔承允的求援,你都要当做没看到。”
“我知道。”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高丽要内战,自然就没人挡住倭军,有了这个借口,就能正大光明地从高丽地方搜取补给,继续打下去,而且崔承允也开了价,他要颠覆李氏王朝,自然不能让倭寇跑过去捡便宜,”黎盛说,“正好之前要撤兵,我还有些不甘心,这下子就能真的把倭寇赶下海喂鱼了。”
“庆尚道倭军大概还有三万,若是硬打,代价不小。”
“但却值得,”黎盛说,“这一战不仅是为高丽打,也是在为大魏的以后铺路,这几年倭乱虽然渐渐减少,但一年到头总是有倭人想跑到江南发横财,只有一战把倭国的兵力全部打尽,从今以后江南才能再无倭患。”
赵裕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而在黎盛与赵裕商议着怎么才能把倭寇残余兵力彻底杀光的时候,崔承允也已经越过了全州,跨过了锦江,距离开京只剩下三百里路程。
没有光明正大举起反旗,一路上自然没有爆发战事,更何况收复失地后,地方上的防务大多还是以魏军为主,有了黎盛的军令,崔承允麾下的大军自然也不会遇到阻拦。
在越过锦江后,崔承允召集了那些跟着他死守开京,然后又南下与倭军搏命的将领,准备开一场军议。
他没有说话,但气氛已经让大部分人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最后还是崔承允最信任的偏将打破了沉默:“将军,难道您真的要回开京?”
崔承允看着他:“不回去又能怎么办?王上已经连下了十道金牌。”
“可任谁都知道,将军您回了开京,不仅不会被当成功臣,反而还会遭到猜忌!”偏将恨声道,“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看到倭人来袭便弃城而逃,明明是我们守住了开京!然而现在他们一回来,就对我们这些保家卫国的人生了忌惮,还没有把倭军赶出高丽,他们就要让我们交出兵权!”
这件事情的确没什么好说的,高丽王公贵族的作态的确难看了点,倭军势大时扔下几个倒霉鬼就跑到了济州岛,如今回来却又担心兵权握在旁人手里会对自己产生威胁,如此刻薄寡恩,是个人都得心寒,围在崔承允旁边的将领们对这件事情早有不满,见有人挑头,便一股脑地叫嚷起来,话里话外都是对开京偌大朝堂的鄙夷。
“可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崔承允说,“李姓重于江山,我等皆是旁姓,几十年来,朝堂上可有旁姓得到王上信任?战时我等皆是英雄,可倭贼退却,我等便又是李姓家奴罢了。”
有人察觉到不对味儿了--这种话也能明着说?
也有人因为这番话触动了这些年来的压抑,沉默不语,崔承允的偏将上前两步,高声道:“将军想如何做?我们都是被李姓厌弃之人,不管将军要想做什么,我们都一定追随将军!”
“我想反李,”崔承允说,“若是换做以往,李氏掌握朝堂,盘踞地方,就算十个百个我们加在一起,也不能动摇李氏根基,然而倭贼入侵,天下大乱,却也给了我们这个机会--尤其是王上之前率李氏百官贵族出逃,更是让开京百姓看透了李氏的真面目,江山沦陷,才知李氏命比江山贵...我欲与诸位共举大事,回京是死,反李亦是死,都是死,为什么不用我们的血,为天下不满李氏的人开一个头?”
有人立刻站了出来,有人沉吟不语,也有人面色紧张,左顾右盼,但最终,帐中这些人看着一身正气的崔承允,以及帐外若隐若现的刀光,都点了点头,齐齐称是。
崔承允的脸色和缓下来:“南方倭贼,不必担心,我已与黎盛李将军谈妥,魏军将会继续进攻庆尚道,在开京事了之前,不会有倭寇越过全罗道,有这些时间,足够我们拨乱反正,还天下一个太平了!”
他传下军令,准备全军开拔,直扑开京,几个将领领命而出,等到走远,才有人低声道:
“真要去?”
“不去能怎么办?”一人朝着外面密密麻麻的士卒努了努嘴,“你还真以为是来和你商量?”
“而且崔将军说的也确实有几分道理,”有人说,“李氏的确太过分了,几十年下来,姓李的结党营私,民怨沸腾,也许眼下...还真是个好机会。”
“不对啊...李氏被推翻,那谁来做王上?”
立刻有人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愚蠢!难道还能是你不成?”
“打进开京城,绝灭李氏,自然会有人坐上那个位置,但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从龙之功,这天下...也该易主了!”
......
大魏定远元年六月二十二日,高丽将领崔承允应高丽王十道金牌,带兵回京,却在开京传令原地休整之时,悍然越过锦江防线,高举“诛李氏”的旗号,兵围开京城。
三万两千魏军几乎于同一时刻,从光州城发兵,直扑高丽最南端的庆尚道,显然是不准备直接撤兵把烂摊子留给高丽,也没打算去管后方开京城发生了什么,他们的目标,是蔚山。
蔚山是釜山的最后屏障,战略位置极为重要,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庆尚道的中心,在蔚山的旁边是东莱,与釜山互成犄角拱卫蔚山城,这里交通便利且可直达大海,是倭军从釜山登陆后选择的据点,也存放了倭军从高丽全境抢回的钱粮,所以黎盛断定,只要攻占蔚山,就能断绝倭军后勤,让倭军只能从釜山乖乖滚下海。
此时驻守蔚山的倭军兵力大概有一万五,看起来并不算多,是一个再理想不过的下手对象--毕竟黎盛自从带兵入高丽以来,打的都是兵力不如倭寇的仗,如今倭军被打散,一个个只想带着抢来的东西回家。
然而在得知了魏军悍然来袭的消息后,魏军明显吸取了之前忠清道、全罗道失利的教训,在布阵上很有一套,蔚山、东莱、釜山各部倭军,摆出了“品”字形阵型,形成了一个十分坚固、互相呼应的防御体系,蔚山是这个阵型最为尖锐也最牢固的一点,魏军想要攻占蔚山,难度可想而知。
所以黎盛决定玩点其他花样。
他先后派出两路偏师从左右进攻东莱,营造出要同时攻打东莱与蔚山的假象,使倭寇无法判断具体的进攻方向,此外他又让堵在对马海峡的海军进逼釜山港,吸引倭军目光,而在“品”字阵型三面都几乎遭到同时进攻的时候,果不其然,倭军慌了。
毕竟其他的地方无所谓,反正都是从高丽抢来的,但要是釜山港丢了,那倭军就没有回家的路了,再加上之前倭军最悍勇的主力在忠清道、全罗道先后被歼灭,如今尚存的兵力大多都是在各地劫掠,没有和魏军正面作战,在魏军入高丽显赫的战绩下,要说他们不怕,那是真不可能。
--既然在光州已经退了一步,既然都是要回家,那为什么不再退一步?反正釜山港是一定要守住的,至于其他地方...就算了吧。
抱着这种心态,魏军才刚刚在蔚山外扎下大营,整个蔚山便已经人去楼空,倭军将最后的三万兵力集中到了釜山港,主动放弃了外围城池,像极了一堆抢够了想回家的强盗。
面对这种情况,杀气腾腾挺进庆尚道的魏军们都感到有些茫然,然而遥控指挥着全军的黎盛却丝毫不意外,他了解倭人,知道倭人最擅长打两种仗--一种是摧枯拉朽的顺风仗,还有一种则是见不到活下去希望的必死之仗,而像眼下这样,看不到赢的可能,又抢得比较赚,那么对于集结到釜山的倭寇来说,最要紧的事情便成了回家。
而黎盛之所以笃定倭军会选择退到釜山,最关键的原因还是,一条不起眼的消息,从倭国送到了他手上。
大魏定远元年六月,倭国关白源本义,在高丽战事不利时,从京都悍然出兵,直接讨伐了两位想要朝他这个一力促成会盟入侵高丽元凶发难的诸侯,而在那场仗里,源本义的军队拿出了许多只有魏国才有的装备,导致那两个诸侯几乎无力抵抗,便被源本义剿灭,一时间倭国诸侯人人自危,除了调动兵力联合起来对抗源本义这位关白以外,最紧要的事情便是将还活着的入侵高丽的军队召回去。
说句实话,也就是黎盛从徐缙那儿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不然对于源本义这种前线还在打仗后方就起内乱的行为,他也是看不懂的,然而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将这三万想要回家的倭寇彻底歼灭的机会。
如他所想的那样,倭国对于内乱的消息封锁得很严密,几乎所有诸侯都派了人前往高丽,传达了一道命令:立刻带着抢掠的物资、奴隶全线撤兵!
这下完了,魏军来势汹汹,后方家里起火,原本就因为织田信虎死去而变得一盘散沙的倭国联军这下子是真的没了战意,对于他们来说,眼下这个点死掉才是最亏的,所以整个釜山港都表现出了要死守的架势,也幸好魏国的海军人数不多,尚不到万人,虽然在海面有极大威慑力,但却不能强行登岸,于是在六月二十八这一天,当魏军完成外围的清扫兵围釜山时,场面一时间便僵持下来了。
倭军想退,但海面上有魏国海军,退不了;魏军想打,但奈何倭军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出战只死守,简而言之就是反正打不赢,索性不理你,看你们能怎么办?
三万倭寇窝在釜山死活不出来,这下黎盛也没招了,只能命令大军强攻,然而釜山作为高丽最大的港口城池,防御森严,更兼倭寇不像高丽军队那样废物,登陆了之后就在此地修建了大量营寨、防御工事,魏军火炮虽利,但面对一帮没了退路只能死守的倭寇,也实在是打不进去。
到了六月底,这场战事就已经快半年了,北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打起来,对于黎盛来说,也许现在他比那些高丽人更希望这场战争能快点结束,然而倭军在釜山修建的营寨多半依山而建,一路从釜山港延伸出来,互为倚靠,不但高,而且陡,云梯架不上,弓箭也射不到,火炮虽然有效果,但面对石头搭起来的防御工事,杀伤实在有限,加上倭军打定主意死守,魏军连着仰攻几天,也毫无建树,只能收兵回营。
没办法,只能硬爬了。
于是从六月二十八日开始,在炮火的掩护下,魏军开始爬山。
二十九日,魏军爬山,被击退。
三十日,魏军继续爬山,死伤惨重。
七月一日,魏军白日休息,夜间爬山,遇瓢泼大雨。
无从下手,这大概便是黎盛现在的感觉,好不容易把入侵高丽的倭军赶到了一起,却没办法彻底把他们赶下海,海军强大却无法登岸,只能封锁海峡,连着攻了几天倭军的防御工事,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了,又遇到下大雨,也真是没了办法。
万分无奈之下,黎盛又派人找到倭军,跟他们说要谈判。
讲道理,黎盛能又一次提出谈判,明显是把倭人当成了白痴,这玩意儿玩个一次两次也就算了,还来?
然而倭人也实在是想回家想疯了,搞不明白为什么跑来高丽拿钱办事的魏军这么拼命,都一路打到釜山了还不放过他们,只要把海军一移开,让他们撤回倭国,这事儿不就结了么?结果整个釜山都被围死了,别说回家了现在想动弹都难。
于是倭将派人送信给黎盛,表示愿意讲和,你们放开海上道路,我们就退出釜山,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这里是高丽不是大魏,你们真犯不上玩命。
黎盛说可以,你出来,出来我们谈谈。
倭将回复,你不守信,我不出来。
这就是随意忽悠的恶果了,现在谁都知道黎盛是个不讲信用的人,刚才还笑着握手言和,下一刻就能把藏在身后的刀拔出来,还出去谈判?谁敢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察觉自己的名声彻底臭了的原因,黎盛愤怒了,他倒是没去想倭寇们从能打下高丽到现在被围在釜山动弹不得到底是个什么感受,也没去想走到今天这一步连倭寇都不信他到底是谁的原因,只是觉得倭寇仍在负隅顽抗实在可恨,老老实实走出来让他砍不就完了么?所以在雨停之后,黎盛再次指挥大军对釜山地域发动了猛烈的进攻,大有不把倭人杀绝不罢休的模样。
而倭军也被魏军的进攻激发出了最后的疯狂,七万大军死了一半,高丽三道全被收复,退路被堵家里起火,眼下要是釜山再丢了,除了下海喂鱼,估计没有第二条路走,所以倭军的反击十分凶悍,两军加起来超过五万人在釜山地界厮杀得天昏地暗,前后大小七战,魏军依然是没能摸到釜山的城门。
接连数天的强攻,均以失败告终,哪怕再想把倭寇杀光,黎盛也不得不承认,继续攻下去是不行的,首先是后方的开京已经彻底混乱起来,崔承允围了开京,要诛李氏,高丽王带着还忠心于他的禁军死守,补给根本运不到前线,魏军如今是靠收复地域的仓储勉强撑着,再围下去,就要断粮了。
其次是再这样强攻,魏军的损失也会极其惨重,而谈判玩阴招倭寇也不信,于是在反复几天的思索过后,在进退两难之间,黎盛终于找到了一个赢的法子。
他先是停下了进攻,继续找人去联系倭军,告诉他们自己的确有和谈的诚意;与此同时他悄然放开了部分对釜山港的封锁,将大部分海军调开,沿着海岸线巡弋,寻找起了什么东西,同时击沉所有敢于靠近海岸的倭国船队。
因为黎盛找到了倭军最大的弱点--粮食。
高丽南方靠海,产粮区不多,倭军撤出忠清道时太狼狈,公州城、论山城里的粮食没来得及运走,而全罗道光州的粮虽然运走了不少,却不够三万人吃。
所以这些日子,倭军的粮食部分来自于劫掠这些日子运回来的存货,部分来自于对马岛上通过船队运到釜山附近的军粮,而黎盛要做的,就是让赵裕带着海军封锁海岸线,改行干起海盗,率军扫荡的同时,见船就抢,抢完就烧,甚至还抽空登陆了一次对马岛,虽然没能建功把上面的倭人杀光,却放火烧了几个粮仓。
赵裕干的相当彻底,甚至连一些高丽的船由海上经过,也被抢了,无奈之下倭军只能让极为磕碜的水军与大魏海军强行交战了一场,然而大魏那些战船光是长度就是倭国水军战船的数倍,还架着火炮,几次交锋下来,倭国用来运兵的船都被击沉了大半。
躲不过也抢不过,躲在釜山的倭军叫苦不迭,半个月下来,存粮见底,整个倭军守着一堆抢来的金银财宝饿得半死不活,可能也是确实没了办法,之前一直拒绝和黎盛谈判的倭将派人来到魏军大营,希望魏军能让出一条道来让他们撤兵,而作为代价,他提出了一个耸人听闻的交换条件--三千个人头。
只要放一条生路,就留三千倭寇在釜山,俘虏也好,杀头也罢,黎盛自己看着办。
能做到这个地步,说明被围在釜山的倭寇也是真没了办法,然而之前一直要谈判的黎盛现在反而不慌了,他并没有答应,甚至连见都不想见倭军使者,看那模样,俨然是准备再围上半个月,测试测试三万倭军不吃饭到底还能撑多久。
答案是,三天。
釜山水源充足,然而光喝水显然是不够的,仅仅三天,三万被围在釜山的倭寇就饿得眼睛都绿了,可往前看,是黎盛的步卒,往后看,是赵裕的海军,釜山城内金银财宝堆满了仓储,然而现在却不能给倭军提供丝毫战斗力--于是很快,倭将就做出了选择。
他派出使者,希望投降,黎盛的回复是,当然可以。
大魏定远元年七月十三,三万倭军弃械投降,魏军于城外受降,在城门打开之后,黎盛下令:冲锋。
杀降不详,对他来说也就只是个说法而已。
不知道到底是觉得自己的名声已经这样,破罐子破摔;还是因为黎盛对于倭寇的仇恨的确已经比天高比海深,总之当那些入侵高丽的倭寇放下武器,出城投降,以为这样就可以保住自己一条命的时候,黎盛坐在马上,冷冷地告诉他们,等待着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釜山这一战不光彩,黎盛很卑鄙,很无耻,然而这场战争到这里终于是结束了,前后历时半年,倭国举七万大军入侵高丽,一度威胁到高丽的开京,高丽离灭国几乎就差半步,然而魏国出兵渡海,将高丽从灭国的边缘拉了回来,将七万倭军尽歼于高丽国土。
半年前,那杯由邪恶和野心酿成的毒酒,最终浇到了所有倭国诸侯的头上。
此时海的另一边,倭国的内乱再一次上升到新的高度,和之前不一样的是,不再是诸侯混战,而是不知从哪里得到了魏国援助的关白源本义,挟持着天皇,以堂皇正当的名义讨伐着各路诸侯,由于大部分兵力已经渡海,所以现在的倭国局势一下子明朗起来,乐观估计,几年之内,倭国的乱世就要结束了。
这场倭金联合入侵高丽的战争,最终以大魏和高丽的胜利而告终,在倭国的史书上,这场战争延续了战国时代的光荣以及名将的光辉,虽然未免光彩--而这一点他们也承认,在高丽的史料上,这场战争之所以胜利,是因为崔承允的存在,至于其他的因素,似乎也是有的,只是比较次要。
至于大魏...这场战争并没有留下太多笔墨。
或许是因为主帅黎盛的选择终究不好看不好听,或许是从头到尾魏国也就出了江南的四万大军,这在北方魏辽的战场上只是兵力的零头,反正--魏国从上倒下都没觉得这是件什么大事。
相对而言,倭国拼了老命,几十个诸侯出兵,浩浩荡荡渡海而来;高丽则是差点没命,都被人打到了国都,要不是大魏出兵救援,估计国祚就这么断了,而大魏呢?拿钱办事,干脆利落,根本就没要北境的主力边军帮忙,四万大军渡海,加上海军威慑,半年就把七万倭寇送上了西天。
当然,还有金辽。
金国大概是这场战争中,除了魏国赚得最多的,不止是一开始的悍然入侵,一路打到高丽西京所劫掠的财富,还有在魏军忙着收拾倭寇时,金国与高丽达成了一致,用骇人听闻的价钱让高丽把西京以及大片国土买了回去,然后干脆利落地撤离高丽国土,与辽国继续死磕--从这一点上看,金国还是很讲信用的。
辽国呢?出兵慢,还一个劲地盯着金国猛打,开京怎么样他们完全不管,失了高丽人心,而且到最后也没把金军杀光,双方厮杀固然惨烈,但经过这一遭,金国从高丽拿到的东西,已经足够他们在辽东成为辽国的心腹之患了。
而在魏军的身后,在黎盛下令在釜山城外杀降的那一刻,围攻开京的大军,也终于是爬上了开京的城墙,杀到了城内。
这一刻的崔承允并不意气风发,或者说,当他能成功带着大军来到开京城下时,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如果说以往李氏的底蕴还能镇压整个高丽,那么在金倭联合入侵之后,李氏的举动、江山的沦陷已经让所有高丽人对他们失去了最后的敬畏与推崇。
没有什么意外,大军入城,高丽王李宗衍,所有皇室李氏血脉,冥顽不化依旧职责崔承允为反贼的官员,试图反抗的禁军--全部被杀了个干净。
太阳底下没有什么新鲜事,自古以来夺位都是这一套,当高丽皇宫沁满了血,当李氏的血脉从前一天的高高在上到这一刻的催命符,当崔承允走入那座大殿,却没有一个人敢抬头与他对视时,这场高丽的内战,就基本结束了。
简单有效的,便是最好的。
而此时南方庆尚道光复、倭军三万被尽歼于釜山的战报也刚刚入城,坐在那把王椅上的崔承允展开读了很久。
他毫不意外这个结果,也并不打算违背自己之前做出的承诺,他只是在想,以后的高丽,彻底倒向大魏,成为大魏一份子的高丽,会是什么样子呢?
以及,这把王椅坐起来可真不舒服。
......
在十三世纪东亚地缘政治重构的背景下,高丽王朝的命运转折成为区域权力博弈的典型标本。当魏辽两大强权于华北平原展开霸权争夺时,地处半岛的高丽不得不在金国劫掠、倭寇侵扰与内部倾轧的三重危机中寻找生存之道。崔承允主导的《开京条约》签订,将传统朝贡体系推向了前所未有的深度捆绑模式,这种被后世称为“半殖民地化”的特殊形态,实为小国在乱世中被迫进行的政治豪赌。
开京之围期间王室集体逃亡济州岛的决策,暴露出李氏政权已丧失基本的统治合法性。据《高丽备要》记载,乐天二十一年全罗道秋税实征率仅达账面值的17%,而同期庆尚道军户逃亡比例高达43%。这种系统性崩溃不仅源于倭寇入侵,更深层的原因是李氏贵族通过“科田法”兼并了全国62%的耕地,导致财政基础瓦解。当崔承允在开京死守血战倭军时,济州岛上的王廷却在讨论要不要渡江内附辽国以避难,这种统治集团的彻底腐化,使得王朝更替具备了历史合理性。
现代史学界对崔承允的评价长期存在“解放者”与“卖国者”的争议。支持者往往援引《全州军议录》中“宁为魏藩属,不作倭奴仆”的宣言,强调其通过战略妥协保全了高丽文明火种。反对者则聚焦“海关让渡条款”和“魏商治外法权”,认为这摧毁了经济主权。但条约中看似屈辱的条款,实则也暗含精妙算计:当魏军驻扎济州岛、釜山港、江华岛、仁川,高丽实质上获得了一道抵御倭寇的防火墙;而允许魏商垄断盐铁贸易,则在短期内缓解了因战争导致的物资短缺。更关键的是,崔承允通过世子为质、官员任免审核等条款,将李氏王朝的剩余影响削减到了最低,这种“以主权换治权“的政治智慧,使其新政权得以在殖民体系的裂缝中培育自主性力量。
当然,历史的代价从未缺席。条约签订后的十年里,高丽经历了痛苦的转型阵痛。据户曹统计,光定三年魏商控制着全国78%的铁矿和92%的海盐贸易,代价是庆尚道半数矿工活不过四十岁;开京西市每日有满载人参貂皮的商队出发,但沿途常见冻毙的民夫尸骸。最具争议的当属文化认同的撕裂--当崔氏国主穿着魏制冕服祭天时,汉阳城的儒生正焚烧《中原礼仪考》;全州书院的学子们一边研读朱熹新注的《论语》,一边传抄着《海东哀忠录》。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依附性发展还催生了特殊利益集团--开京条约港形成的买办阶层,既充当经济殖民触角,又成为技术传播中介。条约港经济的野蛮生长,最终在高丽社会撕开了一道血与火的现代化创口。据《开京海关十年报告(1295-1305)》显示,魏国控制的釜山港在条约签署五年后,吞吐量激增至战前的43倍,但这种繁荣背后是惊人的资源掠夺:仅1301年,高丽通过该港输出的铜锭就达180万斤,相当于王室鼎盛时期六十年的产量。这种畸形的贸易结构催生了两个相互撕扯的半岛--以开京为中心的条约经济圈疯狂吞噬资源,而传统农业区则陷入白银黑洞导致的通货紧缩。
颇具吊诡意味的是,这种经济殖民客观上重塑了高丽的生产关系。全罗南道出土的《金海冶户契约》证实,魏商带来的“预付包买制”瓦解了传统匠户体系,催生出朝鲜半岛最早的雇佣劳动群体。虽然这些冶铁工人每日劳作长达八个时辰,但他们的日薪(折合米三升)已超出传统农奴五倍,这种经济诱惑推动着贱民阶层大规模流向条约港。当保守派文人痛斥“人心不古”时,他们或许未曾察觉,高丽社会最底层的上升通道正悄然开启。
总而言之,高丽的半殖民化历程揭示了一个残酷的辩证法则:殖民体系既是枷锁也是手术刀。魏国资本摧毁了传统经济结构,却催生了雇佣劳动制度;军事依附剥夺了国防自主权,但推动了火药技术的传播;文化殖民撕裂了士林认同,却孕育出民族主义思想。正如全州学派朴世焕所言:“半岛的现代性不是自主萌发,而是在殖民暴力中嫁接的异种果实。”
这种“创伤性转型”为后世提供了双重镜鉴,从积极层面看,条约港经济瓦解了贵族土地垄断,为崔承允的科田改革奠定基础;买办阶层的双语优势,使高丽在十四世纪成为东亚技术中转站。但消极遗产同样深重:资源掠夺导致的环境退化,直到崔氏王朝中期才得以恢复;殖民时期形成的依附性经济思维,至今仍在半岛南北关系中被反复重演。
结语:高丽的半殖民地化,本质上是一个文明在时代冲击下的适应性蜕变。它既是被迫打开国门的屈辱史,也是被动卷入东亚一体化的启蒙史。当我们站在七百年后的今天回望,或许会更理解崔承允的选择:在魏辽争霸的“大争之世”,小国的生存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抉择,而是在炼狱之火中淬炼新生的过程。历史没有给予高丽更好的选项,但至少,它挣扎着活了下来。
--《依附与嬗变:高丽王朝半殖民化进程的双重性再探》,高丽大学东亚政治经济研究所,朴正元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