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字迹
暮色渐浓时,阿穗蹲在溪边数星鱼。那些银灿灿的小生灵在她指缝间穿梭,鳞片擦过水面就带起一串星文符号。张九思坐在老槐树的断茬上,看着女孩将星鱼引成星图形状,忽然想起十万年前在观星台,最后一位星官也是这样教他辨认璇玑玉衡。
"爷爷,为什么星鱼只吃王婶婶的馒头屑?"阿穗忽然回头,发间沾着的星麦花簌簌飘落。张九思伸手接住一朵,花瓣在他掌心舒展成微型星图:"因为王氏揉面时把星脉揉进去了。"他指尖轻点溪水,波纹荡开的瞬间,整条溪流突然倒映出银河影像。
货郎的扁担声就是这时响起的。不同于往日的轻快,这次每声"吱呀"都拖着星辉长尾。张九思抬头望去,见货郎担子里跳动的不是星斑豆腐,而是七枚正在蜕壳的星茧。茧壳裂开处,露出半透明的星蚕,每只腹足都刻着不同星宫的印记。
"西边林子出了怪事。"货郎把扁担支在溪石上,星蚕立刻顺着星图爬向阿穗,"今早送货经过老鸦岭,看见满山的星蕨在走卦。"他掏出块磨得发亮的星盘,指针正在北斗与紫微垣之间疯狂摆动。
私塾先生抱着算筹匆匆赶来,袍角还沾着星络蔓的荧光粉。他将算筹往星盘上一放,三十六根竹签立刻悬浮成河图洛书的模样。"三日前我观星象,"他指着最长的那根算筹,"文曲星旁突现客星,本以为是荧惑守心,如今看来……"
话音未落,村口传来木轮碾过星砂的声响。老妇人推着辆独轮车缓缓而来,车斗里码着整整齐齐的星蕴麦秆。最上层那捆突然自行解体,麦穗在空中编织成发光的手掌,对着西方天际做了个揖。张九思瞳孔骤缩——这个手势,分明是星宫失传的"引星礼"。
夜幕降临时,整个村庄笼罩在淡青色的星雾中。阿穗枕着稻草人躺在晒场上,看天狼星的光晕在星蚕丝编织的网里流转。张九思用星砂在地面画出残缺的阵图,每补上一笔,村东头的古井就泛起更明亮的涟漪。
"该教她控星诀了。"老妇人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磨盘上的星图正映着北斗七星的轨迹。张九思望着阿穗腕间愈发清晰的星纹,忽然想起苍剑折断那日,天书扉页浮现的谶语:"星火传于稚子掌,方得周天复圆时。"
子夜时分,阿穗在梦中发出呓语。张九思推门而入时,正见她悬在半空,周身环绕着缩小版的二十八宿星官。每个星官虚影手中都握着不同的星器,箕宿执风袋,斗宿捧量天尺,最让张九思心惊的是尾宿身后的残剑——竟与苍剑断刃同源。
"爷爷!"阿穗突然惊醒,星官虚影化作流光钻回她体内。张九思伸手欲扶,却见自己掌心浮现出同样的星图。两幅星图相遇的刹那,整间屋子突然充满剑鸣声,墙角那捆星蕴麦自动解体,在月光下组成"天罡"二字。
鸡鸣三遍时,货郎带来了更惊人的消息。他在三十里外的驿站见到星使敕令,说太微垣有异动,命各星宫遗脉速往天柱山集结。"敕令是刻在流星上的,"货郎从怀里掏出块焦黑的木牌,"落地时还烧着星火,偏生这字迹……"
张九思接过木牌,指尖刚触到刻痕,耳边就响起十万年前星宫钟鼓齐鸣的声响。木牌上的星文突然流动起来,组成一幅星图——正是他昨夜补全的阵图。"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老妇人看着在院中飞舞的星蚕,磨盘上的星图已变成血红色。
正午的太阳被星雾遮得惨白,私塾先生在学堂外布下星罗棋盘。阿穗每走一步,棋子就亮起相应的星宿,走到第七步时,整个棋盘突然腾空,化作悬浮的星图投影。张九思正要喝止,却见星图中央浮现出天书缺失的最后一页。
"原来如此。"他抚过天书封皮,十万年前被星火燎去的边缘竟在星图照射下显出字迹。那些泛黄的纸页无风自动,停在记载"星髓"的篇章。插图中的星髓晶簇突然活过来,晶尖指向正在溪边浣衣的王氏。
王氏棒槌落下的瞬间,溪水倒映出奇异景象:她月牙胎记的位置伸出无数星辉触须,正将整个村庄的星脉编织成网。张九思这才注意到,每根触须末端都连着村民的星器——货郎的扁担、老妇人的磨盘、私塾先生的算筹,甚至阿穗的稻草人。
"星髓在王氏体内。"张九思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终于明白为何当年苍剑要选在这个村庄布下星种——王氏祖辈必是星宫守髓人,唯有她们的血脉能温养星髓而不被反噬。
申时的梆子刚响,村西头传来幼童的哭声。张九思赶到时,见李家幺儿悬在半空,周身环绕着九道星环。孩子每哭一声,星环就亮起一道,到第九声时,整个天空突然裂开缝隙,露出背后旋转的星渊。
"闭眼!"张九思甩出星蚕丝织就的网,却晚了一步。孩子瞳孔已变成星渊模样,倒映出万千星辰生灭的景象。私塾先生以剑气在虚空刻下清心咒,老妇人将星砂撒成锁魂阵,阿穗更是直接扑上去,用身体挡住星渊对孩子的吸引。
当幺儿平安落地时,阿穗的衣襟已被星渊之力灼出孔洞。张九思正要查看,却见那些破洞处自行长出星络蔓,开出七瓣星花。每片花瓣都刻着不同的星宫名称,而花蕊中央,沉睡着拇指大小的星蚕。
货郎忽然指着西方天际:"你们看!"但见晚霞中隐约可见宫殿轮廓,琉璃瓦上流动着星辉,廊柱间悬浮着星图。张九思瞳孔骤缩——那分明是传说中坠入星渊的紫微宫,如今竟在凡人界显现倒影。
"星门要开了。"老妇人将磨盘推进星阵中央,麦秆编织的指针开始疯狂旋转。阿穗腕间的星纹突然发烫,在她皮肤下游走成河图模样。张九思翻开天书,发现记载星门的章节正在自我补全,墨迹未干处写着:"双七之期,星髓为引……"
夜色再次降临时,村庄被笼罩在诡异的寂静中。连夏蝉都停止鸣叫,只有星蚕啃食星麦的沙沙声。张九思蹲在阿穗床前,看她腕间星纹延伸到心口,在左胸位置形成星核状的印记。
"爷爷,我做了个梦。"女孩突然睁眼,瞳孔中流转着星图,"梦见好多穿白衣服的人,他们说……说我是……"话音未落,整个村庄突然震动,地底传来锁链断裂的轰鸣。张九思冲出门外,见村口古井喷出星辉泉涌,井壁上的符咒正在片片剥落。
私塾先生以剑气为笔,在虚空写下镇魂咒,却见咒文刚成型就被星辉融化。货郎的扁担化作银龙缠住井口,老妇人将整盘星砂倒入井中,却如泥牛入海。危急时刻,阿穗抱着稻草人跑来,稻草人接触星辉的瞬间,突然变成与她一模一样的光影。
光影阿穗纵身跃入井中,星辉泉涌立刻倒流。张九思紧随其后,发现井底别有洞天——星髓晶簇如森林般生长,每根晶柱里都封印着一段记忆。他伸手触碰最近的晶柱,十万年前的场景突然在眼前展开:星宫倾颓之际,苍剑将星髓一分为七,封入七个婴儿体内。
"原来这就是星髓守卫。"张九思看着光影阿穗与晶柱共鸣,终于明白村庄存在的意义。那些看似偶然的星力觉醒,都是星髓在为重生积蓄力量。当第七道晶柱亮起时,整个星髓森林突然坍缩成光点,涌入阿穗胸口的星核印记。
地面传来闷雷般的脚步声,张九思抱着昏迷的阿穗冲出古井时,正见紫微宫的倒影完全降临。琉璃宫门大开,走出个手持星幡的童子。那童子额间也有月牙胎记,与王氏如出一辙。
"太微星使座下引路童子,恭请星髓归位。"童子话音未落,阿穗胸口的星核突然飞出,在空中化作缩小版的紫微宫。两座宫殿产生共鸣的刹那,整个天空裂开缝隙,露出背后真正的星渊。
星渊中传来锁链拖拽声,七道星芒破空而来。张九思定睛望去,竟是七柄样式各异的星剑。每柄剑格处都嵌着星髓碎片,此刻正与村民们的星器产生共鸣——货郎的扁担化作星舸,老妇人的磨盘变成星轨,私塾先生的算筹结成星阵。
"时机到了。"张九思将天书抛向空中,泛黄的书页化作星桥,直通星渊深处。阿穗在星辉中醒来,瞳孔已变成深邃的星渊,倒映着无数星辰运行的轨迹。她伸手轻点,七柄星剑自动排列成北斗形状,剑尖所指处,星门缓缓开启。
当第一缕星渊罡风吹进村庄时,所有星器同时鸣响。货郎的星舸载着星蚕逆流而上,老妇人的星轨铺就登天之路,私塾先生以星阵护住村民。张九思抱着阿穗站在星门入口,看着她发间星麦花变成星辉冠冕。
"爷爷,我要走了。"女孩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共鸣,每片衣袂都缠绕着星河,"但我会留下星种,等它们发芽时……"她将星核按在张九思心口,天书残页突然全部补全,显露出完整的星轨图。
星门关闭的瞬间,张九思看到紫微宫中走出无数身影。那些本该陨落的星官向他行礼,而领头的星使怀中,抱着正在熟睡的阿穗。村庄开始下起星雨,每滴雨水落地都长出星麦,麦穗中结出的星核,比往年明亮十倍。
货郎的扁担重新变回普通木棍,只是上面多了星图烙印。老妇人的磨盘不再转动,但每次有人经过,石缝里就会飘出星尘。私塾先生的算筹只剩下三十五根,最后那根,正插在村口古槐的星髓晶柱中。
张九思坐在晒场上修补阿穗的稻草人,针线穿过星蚕丝时,总会带出细碎的星辉。王氏端来星麦粥,粥面上浮着微型星图。他舀起一勺,突然尝到十万年前星宫宴席的味道——那时的苍剑,就是用这样的星粥为他疗伤。
夜色中的村庄安静如常,只有地底传来的轻微震动提醒着变化。张九思知道,当星麦再次抽穗时,阿穗会带着完整的星轨归来。而此刻,他只需守着这方星土,等待新芽破土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