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古画里的恶毒美人VS悲天悯人的佛(3)

她这话带了几分怨气。

玄溟垂着眼睫,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桌上。

“极乐与成佛,非我所求。”他声音平静,“我自幼长于寺中,所求不过一个‘明’字。”

不向极乐攀援,不逐成佛虚妄。

他只守着自幼浸润的禅心,在青灯古佛旁,求一份对世、对已、对因果的‘明’。

芸司遥看了看他。

这和尚功德傍身,实力更是不测,硬碰硬决计讨不了好。

功德之力可以驱邪避凶,也能压制妖物体内的戾气。

自她意识清明后,那股盘踞心头的饥饿感便莫名消散了。

这寺庙的清净气息,能加快她伤口愈合的速度。

芸司遥思忖片刻。

眉宇间那点紧绷悄然松开。

在哪里养伤不是养?

她心底蠢蠢欲动的戾气像是被什么轻轻按了下去,安分了不少。

不如……先看看。

现成有个愿意替自已疗伤的“傻子”,何必撕破脸,吃力不讨好。

芸司遥目前是画魂的状态,还虚弱着,而她的本体画卷,还在玄溟手中,尚不可轻举妄动。

僧人拿起狼毫笔,修长骨感的手指微动。

袖袍翻转,一副美人图赫然出现在手中。

他将画展开。

玄溟:“画是死物,灵是活物。修补画,是护其形;渡化灵,是醒其心。与你有益。”

芸司遥冷笑一声。

“有益?”

这和尚怕是忘了,昨夜在破庙里,是谁被他的经文折磨得死去活来。

如今装模作样地修补画轴,不过是换了种方式施展他那套“普度众生”的戏码罢了。

假慈悲。

玄溟脸上神色平静,他取了特制的糨糊,指尖沾了一点,顺着撕裂的纹路细细涂抹。

芸司遥意识附着在画上。

她能清晰感受到僧人掌心的温度透过纸张传来。

空气里有松烟墨的淡香,在两人之间蔓延。

本体的敏感度比画魂更甚。

僧人掌心的温度,粗糙的厚茧,狼毫笔的毛尖……

指腹的厚茧擦过画纸边缘,那点微刺的触感竟格外清晰,顺着神经末梢一路爬上来。

玄溟似无所觉,专注地修补着裂痕。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僧人专注的侧脸上投下细碎光影。

“唰唰……”

狼毫笔下的美人栩栩如生,浅浅几笔勾勒,已见惊人风姿。

眉峰如远山含黛,眼尾微微上挑,似含着未说尽的嗔与媚。

偏偏眸底又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像月下浸在清泉里的玉,凉得剔透。

“大师。”

芸司遥忽然抬手,抓住他的手腕。

玄溟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指尖轻颤,狼毫险些戳在画心。

芸司遥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大师没听见寺里小沙弥的话么?我是妖,是邪物,手上沾过无数人的血……大师为何要帮我?”

玄溟:“是因亦是果。”

“哦?”芸司遥指甲似不经意般蹭过他腕间的肌肤,那点微凉的触感像带了钩子,“我是大师的因果么?”

她偏过头,唇角勾着淡淡的弧度,眼波流转间,能勾去人的魂魄似的。

“是大师前世欠了我,还是……我今生该渡大师你?”

僧人猛地抽回了自已的手,脸上神色微冷。

芸司遥觉得好笑,便也笑了起来。

“哈哈哈……”

玄溟不再是沉静的一张脸。

他眉峰微蹙,捏紧了狼毫,笔杆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的沉。

“妖言惑众,胡言乱语。”

玄溟抬眼看向竹榻上的女子,正对上她弯起的眼。

芸司遥眼尾那抹勾人的红像淬了火,艳丽诡谲。

“开个玩笑罢了,大师何必动怒?”

玄溟不语,将手中的狼毫轻轻搁在案上。

古画修复了小半,余下的工序,便是耗上一整天也未必能完工。

他起身时,脸上已寻不见半分方才的波澜,重又覆上那层惯常的冷静悲悯。

仿佛方才的拉扯从未发生。

“你好生歇息。”

芸司遥也不拦着,她斜倚在榻上,看着僧人离开,木门在面前缓缓闭合。

“嘭——”

【作恶值:5。】

脑海里的提示音刚落,芸司遥忽然低低咳了起来。她弯下腰,一手撑着榻沿。

“咳咳……”

方才勾人的艳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病弱的苍白。

芸司遥望着紧闭的木门,指尖轻轻抚过胸口。

那里还残留着咳嗽带来的钝痛。

不过是几句话的拉扯,她的作恶值竟直接增长了4点。

比杀人涨得还要快。

——站在她面前的,是只差一步,就要勘破万劫、立地成佛的人。

这样的僧人,周身功德如琉璃净瓶,容不得半分污秽。

咳嗽声渐渐歇了。

污秽?

她是污秽么?

芸司遥瘫回竹榻上。

胸口仍在隐隐作痛,可唇边却勾起一抹虚弱又玩味的笑。

……想成佛?

她偏要在这尊即将圆满的佛前,添点洗不掉的“秽”。

阻了他的成佛路,断了他的修行果。

以报昨日念经之痛。

“……”

净云寺内。

香客络绎不绝,有求财的,求嗣的,更多的,是为玄溟高僧讲经而来。

路途遥遥千里。

一草鞋走得破烂,露出黝黑的脚底。

玄溟僧人一年一讲经,传授佛法,渡化世人。

佛堂深处,供桌案几擦得锃亮。

紫檀木上摆着三足铜炉,里面插着三炷长香。

烟气袅袅。

佛堂正中的金塑佛像高踞莲台之上。

佛像眉眼低垂,眼帘半阖,似俯瞰芸芸众生。

芸司遥化为人形,一袭月白裙裾,垂落如流云,衬得她肤色愈发莹润剔透。

玄溟位于众僧中央,双手合十,神情慈悲而充满神性。

他在讲经。

芸司遥听不懂那些叽里咕噜的梵音,也懒得去懂。

她随意倚着门框,肩头微斜,姿态懒怠得像只晒够了太阳的猫。

来往香客与小沙弥的目光频频落在她身上。

有几个心智不坚的,竟直勾勾地定在原地,眼神发痴。

芸司遥察觉到那些视线,非但没避开,反而还微微偏过头。

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几人被她一笑勾了魂。

慌忙移开目光,红了脸,心跳跟擂鼓似的。

芸司遥眼底浮起点促狭的冷。

正待她想再戏耍一番时,偏过头,发现正在讲经的玄溟不知何时看了过来。

一双漆黑的眸子又深又沉。

芸司遥对着玄溟的方向,极轻地眨了眨眼。

眼尾那点勾人的红在日光下愈发鲜明。

庭院里的经声不知何时停了。

众僧顺着玄溟的目光望过来,还没看仔细,玄溟僧人缓缓转回头。

他重新望向众僧,合十的双手微微抬起。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清越如钟,瞬间压下了佛堂里的窃窃私语。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若心有住,则为非住。是故佛说,菩萨心不应住色布施……”

经声重新漫开,他仿佛全然忘了庙门边的人,目光始终落在经卷与听众之间。

芸司遥挑了挑眉,看着他在经声中愈发显得神性疏离的脸。

眼底的促狭慢慢酿成了更浓的兴味。

玄溟刚刚的经文出自《金刚经》,是佛教中关于“破除执着”的核心思想。

大意是人应当不执着于任何外在的表象,才能生出清净自在的本心。

这是借经文暗讽她皮相的“色欲惑人”呢。

芸司遥冷嗤一声。

死秃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