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拔舌......
范意想过云见雪会对白粥动手。
从云见雪只买了三人份的饭菜开始, 范意就猜到,云见雪早看出了白粥不是人类。
他刚刚的出门也是一种试探,没想到云见雪这样大胆, 毫不忌惮, 白天就敢当着张慕川的面轻易动手。
即使现在面对着范意, 也没有分毫收手的意味。
窗户还开着。以这旅馆的隔音效果,他们闹了什么动静, 都能被附近的房间听到。
因此,当范意报出他名字的刹那,云见雪罕见地怔了一瞬。
他锁住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耸耸肩,竟是承认了:“你是在威胁我?”
“有意思。”
他在笑,声音却轻飘飘的。
话是如此, 云见雪到底不希望自己的身份在论坛公开,手上松了松力道。
他说:“我似乎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显然,云见雪还记得他和范意在奶茶店见过面的事。范意能认出他, 也并不值得惊讶。
云见雪问:“名字, 从哪里知道的?”
范意懒得提醒他, 也不想回答。
没想到云见雪倒自己回忆了起来:“我和你只见过一面,并没有深入交流过,就像过客, 你不至于在那个时候就调查我……”
云见雪抬起头:“所以,有人在你面前提到过我吗?”
他的精神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回想得十分费劲,锢住白粥的力气也越来越轻。
白粥看准了时机,猛地向后一撞, 手肘用力击向云见雪的腹部!
云见雪吃痛,手上顿时一软,那把灵异值铸的刀刃跌落在地上,滑开几步远。
不对。
云见雪想,他很能忍痛,刚刚那一撞根本不算什么。
可他的眼前就是旋转了起来。
他讨厌这种感觉。
此时此刻,云见雪唯一的念头就是,他必须把筹码抓在手里。
于是白粥刚刚挣脱,还没来得及跑,便被云见雪一把扯住后领,狠狠掼在了地上!
张慕川反应迅速,想趁机去抓云见雪的那把匕首,不料对方伸腿轻轻一踢,匕首灵巧地翘起,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就又回到了云见雪的手里。
“我知道了,”云见雪把刀钉进白粥的肩胛,毫不留手,还能抽出空去擦掉额角渗出的冷汗,一定要追根究底,“阿舒当时来和我换班,叫过我的名字,被你听到了,对不对?”
范意蹲下来,面对着他:“很重要吗?”
云见雪不像是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人,连旁人喊过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
范意心觉怪异,但以他们目前的关系,贸然询问显然不合适,于是把疑惑往喉中咽了咽。
他说:“放过周白吧,起码在这里,他和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需要他的帮忙。”
云见雪笑:“我知道呀。”
“你看你使唤他使唤得那么熟练,我又不瞎。”
范意:“所以?”
云见雪:“没有所以,我想这么做,就做了。”
“不精彩吗?”
范意点点头:“确实。”
话音未落,他又靠近过去,望着云见雪的双眼:“可是我不喜欢别人随便动我的东西。”
“我不在意这个诡物的死活,就算他被你杀了,我照样能继续调查,顶多是多绕些弯路而已。你的动作愉悦了你自己,对我来说也无关痛痒,但因此冒犯了我,我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
范意明晃晃地把白粥归类为东西,并划为己有。
白粥听全了:……
有没有人考虑过他的感受!
范意说:“怎么样,想好了吗?”
云见雪停了停,涣散的目光勉强聚焦在范意身上,似乎在努力消化着对方的话,片刻后,他缓缓松手。
“早说嘛,”云见雪拍拍衣服,“我也不喜欢碰别人的东西。”
他正要站起来,还想再讲点什么,眼前忽然一黑。
……
云见雪讨厌这种感觉。
*
“不是,他有病吧?”
张慕川甩甩手里的体温计,测了三次,一次比一次高,无语道:“人都快烧熟了,还能这么造?”
他本来以为云见雪和范意已经谈妥了,正准备松一口气,不想对方在站起来后突然发难!
他这次甚至不是针对白粥。
锋利的匕首从诡物身上拔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捅向范意!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毫无预兆!
还好地上的白粥拽了云见雪一下。
范意本就没放下警戒,在云见雪攻来的那刻便迅速反应,一个避身反擒,就掐掉了对方虚握住的刀刃。
他好歹也是走过那么多次生死关的人,这点本事压根不算什么。况且云见雪的攻势看似锐利,实则没带任何力气。
然后云见雪就这么栽下去了。
正好摔在白粥身上。
白粥被云见雪捅穿了肩,堪堪止住力量的流失,结果猝不及防被人一砸,接住云见雪后整个身体一软,继续抱着也不是,撒手也不是。
碰瓷是吧!
白粥茫然地看着范意:“我没动他,真的,就拽了他一下,这人自己倒下去的……”
我太难了.jpg
范意:“我知道。”
白粥没那个本事,他要是有动作,云见雪真能反手杀了他。
张慕川和范意帮忙把人搬到床上。
云见雪手脚冰凉,额头却烫得吓人。
范意蹙眉犹豫了一会儿,暂时决定不和病号计较。
虽然他对云见雪刚刚毫无预兆的动手耿耿于怀。
范意不情不愿地从自己带的药箱里面找出体温计,让张慕川帮忙量一下。
张慕川伸头看看他的包:“你随身带药啊。”
范意说:“不然呢,你看这村子里有医院吗?小诊所都没影,指望怪谈给你配备医疗用具,不如自带。”
张慕川心说学到了。
云见雪在发高烧,很严重,必须尽快降温。
范意不打算因为云见雪改变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也不会照顾人。
他留下一盒退烧药,叮嘱白粥管好云见雪。
张慕川虽然很想问范意刚刚是怎么回事,但看他一副有事要做的样子,还是没说出口。
他等会儿问白粥也一样。
于是范意发现了,张慕川这小子根本不是冷静,而是心大。
范意临走前想了想,在手机上敲下三个字。
“林寄雪”。
“这是他的真名,”范意摆给白粥看,“如果他醒来后不老实,你知道该怎么做。”
把真名透给诡物,好歹毒的做法。
但鉴于林寄雪刚刚捅过自己,白粥应了。
开玩笑,他又不是圣父,也绝称不上为人着想。
在把这件事委托给通灵古店前,他还想着拿整个商业广场的人命献祭。
这事不能让张慕川知道。
白粥想了想,提了一嘴:“他发烧是因为污染,身上沾了其他诡物的气息,应该受过伤”
“很可能是他在进入这则怪谈之前,刚从别的怪谈里带伤出来。”
刚才白粥被林寄雪挟持的时候,污染无意识地外泄,侵蚀周边,林寄雪首当其冲。
由此加重了对方的情况。
范意把手搭在门把上,闻言顿了顿。
“那退烧药还有用吗?”他说,“没用还我。”
白粥:……
白粥说:“有。”
通灵古店的药有减轻污染的效果。
“那不就得了,”范意开门,“看好他,我晚上回来。”
范意说完就走。
他回忆着地图,暗自在心里规划好了路线。
度假村一共分为六块区域,从北往南,分别是植物观光园、温泉、小型游乐区、餐厅、小吃街和纪念品一条街。
餐厅位于最西面的位置,与其他区域单独隔开。他们已经去过,并记录下了餐厅守则。
范意拿着笔在本子上画了条线。
他决定先去植物观光园。
范意原本想进区域内部瞧瞧,观察一下大致的情况。
然而第一天除餐厅之外的所有园区都不作开放。
入口紧紧锁住,围栏筑得很高,而且有树包围。保安手里拿着根棍,在门口徘徊。
“干什么干什么?”保安一见到范意靠近,便过来赶客,“观光园明天才会开放,游客止步。”
范意想再试试,取了个巧,礼貌道:“您好,我不是游客,是来检查设备情况的工作人员。明天第一天开业,上边吩咐我们再确认一遍。”
保安狐疑地看着范意:“怎么可能?我们的设施在昨夜就已经检查完毕。而且里边这么大,起码要一个团队,怎么会只让你一个人过来。”
他说完又停了一下,给范意留了点余地:“你有工作证和上级的盖章文书吗?有的话给我看看。”
果然没那么轻易蒙混过关。
不过范意的运气不差,他好歹能够确认,这里的规矩是可以通融的。
范意糊弄道:“我们确实是一个组,其他人还在温泉区检查,我的部分查完了,就先过来了,文书在别人手里。”
他边说边装模作样地往温泉区的位置看:“我去催催他们,别耽误了时间。”
他的谎扯得脸不红心不跳,跟真有这么回事似的,保安竟也信了七八分。
他说:“行吧,等会过来我给你们开门。”
范意生怕自己露馅,立刻脚底抹油跑路。
徒留保安一个人在原地挠挠头,感叹道:“真辛苦啊……”
他也没太在乎,转身回了岗位。
范意扒拉着刚刚自己偷偷拍下来的植物观光园游客守则,并抽了个本子默写。
记完,他又撕了张纸,画下植物观光园的大致位置。
范意晃悠到下一处地点,故技重施,把所有区域都逛了个遍。
等他完完全全地把地图和对应守则复刻完毕后,天已经黑了下来。
白天的时候还好,一到晚上,度假村路灯稀稀,茂密的树林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挤在一起的树影随风而动,张牙舞爪,如伺机而动的鬼影般不可捉摸。
范意把自己踩点画下来的地图勾上最后一笔。
他盯了片刻,抿了抿唇。
似乎不太对。
总觉得手里的这张地图和旅行指南上的有所出入。
然而真正的地图不在范意手上,没法立刻比对,不能排除他记忆出错的可能。
范意把手绘地图翻了个面,和那叠规则夹在一起。
具体的信息,只得回去再确认了。
*
范意回到旅店的时候,有人正靠在门口等他。
对方看似有些无聊,恹恹地打了个哈欠,见范意走近,才慢吞吞地掀起眼皮。
林寄雪身上换了一件浅灰色的外套,没拉拉链,也不知是从哪里拿的,他双手插兜,口罩虚虚搭在下巴上,没挡脸,面色依然算不上好,等范意过来,才伸手拦住了他。
他的手腕上还有未消的勒痕,大抵是被绳子捆过。
范意意味不明地看了看林寄雪挡住自己的胳膊,随即侧身,用手背碰了下林寄雪的前额。
林寄雪愣了一瞬,随即像被烫了一下似的撤回手去,扭头避开。
“烧没退,”范意说,“出来干嘛?”
林寄雪往旁边靠了靠,免得范意再碰他,掩去不自在的神色,漫不经心道:“听那两个人说,我下午捅了你一刀?伤哪了,严重吗?”
范意:?
他什么时候被捅了?
谁在造谣!
范意用牙齿咬住舌尖上的一点肉,抱住手臂,反问道:“你觉得我像是哪里受了伤的样子吗?”
“哦,”林寄雪说,“那我就不道歉了。”
什么态度。
范意轻飘飘地补上下一句:“你倒是想捅,但伤人未遂,半途被我制住了。”
林寄雪:……
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贵人多忘事。”
范意从不知什么叫收敛,讽刺道:“连自己莫名其妙发疯都记不住,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脑子。”
林寄雪没反驳,他微微垂眼,像是精力不济,抬手把一盒完整的药递给范意,总算没再掐着那种矫揉的调子:“你的东西,还给你。”
范意下午丢给他的药,连封口都没拆。
范意停了停,他料想到了什么:“你在外边等我多久了?”
林寄雪:“不久。”
假的。
林寄雪的警惕心很强,下午范意前脚刚走,他后脚就睁了眼。
他不休息,也拒绝任何药物入口,还把东西抢了过来。
张慕川无奈之下找了根绳子绑他,不到几分钟就被他自行解开了。
张慕川有一点说得没错,就算烧到神志不清,林寄雪也敢作天作地。
他想走,压根没人能拦着他。
殊不知林寄雪在门口赖了一个下午,等待范意的同时,自己消化着高烧带来的不适。
林寄雪说:“下午捅你那事,抱歉啊,我记性有点差。”
他的道歉说得毫无诚意,语气平平,无起无伏,像个被设定好程序和语音的机器人,肉眼可见地敷衍。
他说:“跟我这种人待在一块,经常会经历这些。”
我记性有点差。
范意心说我信你个鬼,某人早上还在炫耀说自己能倒背规则。
但如果他要和这个神经病计较,未免太过幼稚了,说不定还会没完没了。
于是范意只问:“不进去说?”
林寄雪没动,范意也没动。
林寄雪倏然失笑:“知道我是谁,还敢和我同路,真的假的?”
范意说:“我不怕你,躲什么?”
林寄雪:“给你个忠告,最好离我远点,我是害人精。”
范意无所谓:“又害不死我。”
林寄雪这下是真的感兴趣了:“就算你不畏惧,也好歹保持一下距离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话不都是这样说的吗?”
范意感觉自己的耐心正逐渐告罄:……
这厮怎么这么烦?
他强忍火气:“晚上想睡外边就直说,不用这么委婉。”
林寄雪:“我为什么要睡外边?”
范意:“那不就得了,还计较个什么劲。”
林寄雪往边上走了两步,挡在门前,手指叩叩门板,似笑非笑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不搬出去住吗?”
范意瞪他一眼。
他算是明白了。
这神经病搁这坑他呢。
他深吸一口气,以免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给他一拳。
林寄雪身手不会差,哪怕生着病,在外边动起手来也没有好处。
范意皮笑肉不笑道:“凭什么要我们搬走,不搬,你要是想走我不拦着。”
林寄雪:“我不走。”
范意嗤笑一声,凉凉道:“行啊。”
“既然你不搬走,那么就乖乖待着。”
范意凝视着林寄雪。
须臾,他不怀好意地把白天登记处老人告知过他们的话掰碎重组,“好心”道:
“可不要‘走错房间’了。”
佯作提醒,实为警告。
他们暂时拿的是同一套房间卡,至少今晚会住在一起,轻易换房,后果自负。
林寄雪定定地回望着他,更觉兴味盎然,温和回应:“当然。”
说着他避过身,给房间门打开一条缝,示意范意先进,解释道:“其实,我还是很想和你们好好相处的。”
林寄雪无知无觉地继续踩雷:“毕竟你长得很可爱嘛。”
范意:……
他错了,刚才就应该给这小子一拳。
太欠收拾了。
他面无表情地进门。
而林寄雪,心安理得地如什么都没发生过般,跟在他的后面。
里面很黑,没有开灯,范意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蹙着眉按下开关。
然后他罕见地陷入沉思,怀疑自己打开的方式不太对。
张慕川被绳索绑在椅子上,嘴里塞了一块毛巾,见范意回来,忙呜呜求救。
白粥被一只手铐禁锢在床头,那手铐大概是什么灵异道具,使得他动弹不得。
一看就知道是谁干的。
“毛巾是干净的。”林寄雪解释。
谁问你了?
范意单手捂脸。
他推了把林寄雪:“把他们给我松开,自己的摊子自己收拾。”
林寄雪被范意推了个趔趄,也不生气,反倒同意了他这句话:“你说得对。”
林寄雪上前,先给张慕川解绑,没用刀子割,手灵巧地在绳结上拽了两圈,绳索便落到了地上。
林寄雪展示:“我打的活结,你可以自己解开的。”
他的道歉还是那么没有诚意。
“对不起啊。”
张慕川被困在椅子上一个下午,腰酸背疼,此刻终于解放,怒火中烧,上来就要给林寄雪一下。
“你有病吧?!”
林寄雪用一个布就包住了张慕川的拳头,攥得很紧,没让张慕川再动半分。
他的手在抖,显然气力不足,面上却还是偏过头,无辜道:“我赢了。”
“所以不许怪我。”
张慕川:???
谁要和你玩石头剪刀布啊!
但他也知道,自己打不过林寄雪,哪怕林寄雪还在发高烧。
这人脑回路有问题,张慕川不想再说什么,背过身去,独自生闷气。
至于白粥。
不用林寄雪做什么,范意已经过去踢了踢他。
叶玫不在,范意的老毛病就又犯了,狗脾气一览无余。
他看着对方手腕上的铐子,出声嘲讽:“这都能被锁,你真没用。”
白粥晃晃,不觉得丢人:“你也不看我的力量还剩多少,被你一断,被云见雪一捅,我尽力了。”
林寄雪摸出钥匙,给他开锁。
“行行,”范意招呼张慕川过来,“别耽搁了,来这边,我抄了每个园区的守则,沐山你念一下,顺便把旅游指南上的地图给我下。”
张慕川不可能把火撒到范意身上。
他本来就心大,自己调理一会就看开了,闻言老老实实地过来拿本子。
范意把规则交给张慕川,手上接过地图,自己找了个角落,开始一心二用。
眼里比对着自己手绘的和旅店提供的两份地图的区别,耳边听着张慕川认真念规则的声音,并在心中默默巩固。
……地图果然对不上。
范意找了支红色的水笔,在自己画的地图上草草一圈,这是他亲自计算得出来的结果,度假村各项目真实的场地面积,比地图上标注的大了整整一圈。
换句话说,每个项目都多了一块地图上未被标注的,本不该存在的区域。
范意用虚线把多出来的部分隔开。
看来明天开放观光后,有必要去这边探索一下。
范意重新找了张白纸,把地图垫在底下描了一遍,画出另一张一模一样的新地图,留作备用。
他把两份地图折了两折,塞进口袋里,没跟任何人商量。
如果叶玫在这儿,或许会感叹一句,这少爷难得有如此严谨的时候。
不赌命,懂得进退,详细地规划好了要做的每一步,把目光往远了放。
不像上次在“捉迷藏”里,赶在最后几秒,才堪堪找出“红色房间”的端倪。
其实范意一直都很认真。
在他没有依仗的时候。
否则他最开始就不会成为那趟致命列车上唯一的幸存者。
“陌生来电”。
范意眸光微动,把委托书往里垫了垫。
他第一次以通灵古店的名义,私底下接取诡物的委托,手里还要护着朋友的命,哪怕没把握,也要尽力试一试。
因此他表面镇静,实际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尽量将怪谈里可能出现的意外列好,把握在能掌控的范围内。
虽然按目前来看,他遇到的最大变数是林寄雪……
不是诡物,是人。
不过情况目前不算太糟。
既然林寄雪同他们一起行动,也不是不能够稍作利用。
范意这么想着,停笔,剩下部分的留着随机应变。
另一边,张慕川也念完了整篇规则。
他的嘴本就被毛巾堵过,整整一个下午,此时口干舌燥。
这里没人会给他倒水,他只好自己去,漱过口后才灌了一气。
这是怪谈“陌生来电”的第一天。
表面风平浪静,没发生任何危险。那些隐藏在规则下的陷阱,充其量不过小打小闹,只要细心,就能避免。
然而……
是夜,死亡正在不知名的角落,阴暗发酵。
……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范意就被外面的吵嚷声闹醒。
似乎有人在尖叫,含混着在喊什么,又起了纷闹。
范意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起床气还没消:“外边吵什么呢。”
他尽量控制着脾气,没发。
林寄雪醒得早些,此刻靠坐在窗台上,淡淡往外面瞥了眼:“有人死了,好几个。”
他说得如此笃定,跟亲眼见到似的。
张慕川刚睁眼就听到这句话,瞬间被吓清醒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你说什么?!”
林寄雪淡淡地:“大惊小怪。”
“早跟你说了会死人,从电影院那条小路到度假村门口,也该见过诡物了吧,现在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他很少话里带刺,多数时候顶着那张做作的笑脸,也不知今早吃错了什么药,脾气冲得莫名其妙。
张慕川找不到话来反驳,闭上了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别说他。”
范意披着衣服走过来,眉眼间还带着初醒时的困倦,替张慕川讲了两句:“要说也轮不到你来。”
林寄雪“嗯嗯”了两声。
“是是是,我是外人,比不过你们一伙的。”
范意:“你知道就好。”
林寄雪撇撇嘴,又恢复了往常怠惰的表情,阴阳怪气道:“好嘛,你们说的都对,这样,我先去底下瞅瞅,免得碍眼。”
说完,灵巧地从窗边往下一跳。
张慕川:“卧槽!”
他踹了被子,急急忙忙趴到窗边看:“这里是三楼啊?!”
林寄雪就,这么跳下去了?
白粥慢悠悠地走过来:“都说了,你别管他。”
他说:“与其担心云见雪,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云见雪在通灵者论坛是能排上号的危险人物,这么容易出事的话,大家都别干了。”
这件事换做之前,白粥可能还会避讳一下。
但他昨天被林寄雪锁住后,就跟张慕川坦白了自己的身份,现在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也没什么好瞒着了。
果不其然,等白粥走到窗边的时候,就能看到林寄雪已经稳稳落到了一楼草坪上,冲他们摆摆手。
范意没往楼下看,他靠在旁边,细听了一会。
范意分辨出喧闹传来的方向,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
“都收拾下,我们也到一楼看看,声音是从那边过来的。”
张慕川:“……要跳下去吗?会摔死吧?”
范意:……?
他搞不懂张慕川的脑回路:“你有病啊?”
放着好好的楼梯不走,跟神经病学什么跳楼。
*
死亡发生在旅店一楼的西侧大堂里。
被这场动静闹醒的人不少,范意到的时候,附近已经围了一圈人。
在吵,在闹,在叫。
空气里散发着浓浓的异味,血液、熏香与呕吐物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范意觉得难受,停住脚步,没再往前进。
白粥见范意忽然停下:“你怎么了?不舒服?”
是很不舒服。
范意屏住呼吸,往后退了两步。
他一手搭住白粥,一手搭住张慕川,语气僵硬道:“交给你俩一个艰巨的任务。”
反正,查看情况这种事,别人也不是不能代劳。
白粥:“……?”
范意张了张嘴。
可他发现自己怎么都说不出让白粥和张慕川替他做调查这样的话。
他不能,也不应该交给别人。
就因为他害怕看见别人残忍的死相,至今未能习惯。
范意也不想习惯。
他停顿了两秒,咬咬唇,还是收回那句到了嘴边的话,自我调节道:“算了……”
“你们两个在这待着,别动,等我回来。”
吩咐完,范意就走上前去。
周遭都在窃窃私语,不外乎感叹死者的模样凄惨,也有其他人还在往这边赶,匆匆地与他擦肩而过,更有甚者看清后直接吐了出来,被同伴拍着后背带走。
倒没人哭哭啼啼,实在难得。
范意先是遥遥看了一眼,默数过去。
十个。
有十个人被吊在半空中。
血液润饱了衣衫,留下大片红褐色的痕迹,地上的血早已干涸,想必死去有一段时间。
他们的脖颈上缠了绳索,排成一排,悬挂在一楼的房梁上。
这些人脸上也全是血,双目紧闭,面容平静安详,显然被特意打理过。
没人肯上前把他们放下来,任尸体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范意看了一眼就有点受不了。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按照自己的经验往前挤了挤,试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尸体的脚尖冲着人群。
范意的目光闪了闪,四下看了一圈,在人群的最边缘找到了林寄雪。
林寄雪也看见了他,朝这边走过来。
他又戴上了口罩和兜帽,两人很快就碰到一块。也不知过了一夜,这人的烧退了没。
“怎么样?”林寄雪问他,“有发现吗?”
范意才不吃亏:“你先说说你的。”
林寄雪晃脑袋:“前边几个人挡着,得把尸体弄下来才能确认。”
没人轻举妄动,这个时候他们贸然上前,就相当于做那个显眼包。
范意不觉得林寄雪是会在乎这些的人:“合作一下,去把尸体放到地上?”
就这么吊在人前,对死者也不尊重。
林寄雪果断拒绝:“我不想去,脏。”
范意劝:“现在不弄下来,旅店的工作人员很快会得到风声,到时候经了他们的手,很可能就没机会了。”
林寄雪直接放弃:“那就不看了。”
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旁人:“我们为什么要在乎他们的死因呢?”
林寄雪掰手指:“这些被吊在上面的人,违反了什么规则,要遭受这样的惩罚呢?他们有同伴吗?为什么不来认领呢?为什么不来说明死者生前做过什么呢?”
“为什么不哭,只害怕,并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地看着呢?”
“说明对他们而言,这些死者根本不重要呀。”
莫名其妙被灌输了一大堆消极思想的范意:?
关他什么事?
范意抽抽嘴角,你们一个个别是特意过来搞我的吧?
眼下林寄雪靠不住,范意只好挽袖子亲自上阵。周围的味道实在难闻,恶心得他想吐。
不舒服的时候,范意的神色总是很冷,无端令人冒出一种“生人勿近”的错觉来。
范意往前凑,说:“你们让让。”
他们都在等待着有人当一只肯接近尸体的出头鸟,此刻见范意要上前去,赶忙往边上避了避。
尸体的脚底就有凳子。
范意按捺着浑身的不适,众目睽睽之下,把沾了血的凳子扶起来,正好能碰到尸体的脚底。
他往边上挪了点,站上去,将其中一具尸体解下来。
方才远观看不清楚,现在死者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就在面前,能检查的东西也清晰起来。
脚尖冲人,明显是出现尸僵后才被悬于梁上,脖颈处没有缢沟,大抵刚挂上去不久便被发现。范意把已经僵硬的死者放在地上,垂眸望向对方满面的血迹。
既然有功夫替人阖上双目,化出安详的表情,又为何不擦去这些血迹。
是来不及,还是……
他这么想着,不顾脏污,轻轻撬开了尸体脸上血迹最多的位置——嘴。
范意瞳孔微缩。
他们的口腔当中没有任何异物,只有大片干涸的血块,牙齿被全部染红——里面空空荡荡的一片,舌头被连根拔起,不翼而飞。
拔舌……
范意迅速去把第二具尸体也放下来,按照同样的方法检查了一遍。
果不其然,第二个人的舌头同样不知所终。
见范意完好无损地解下两具尸体,又或者是被他沉着的表现欺骗,其他人旁观一阵后,终于也有了动作,零零散散地上前帮忙。
范意给他们让了位置。
很快,十具尸体便齐齐整整地排列在地上,死者叠放在一起,面容祥和,有种诡异的安宁感。
嘴巴被人撬开。
他们无一例外,全部被活生生拔去了舌头。
死前或许还挣扎过,衣服被割破,浑身上下布满细碎的伤。
这些伤痕不像是刀具所为。
已经有人看出了这些人的真正死因:“好残忍……”
不仅仅是被拔去舌头。
死后,尸体还要在大堂里悬挂示众。
“这就残忍了?你是新人吧?”人多起来,总会有不和谐的声音。
“这还不残忍吗?他们很可能是硬生生痛死的啊!”出声的人反驳。
又吵起来了。
范意觉得头疼,没完没了了还。
“犯不着同情,说不准以后你们比他们死得更惨。”
“你!说话放尊重点!”
越来越多的人大着胆子上前,范意被吵得心烦,反正该看的都已经看完,便不动声色地往边上退去。
当务之急,是弄清这些人的死因。
他们做了什么,又因何而死?
范意作为第一个上来搬弄尸体的人,吸引了不少注意力,哪怕他溜得毫无声息,还是立马有人发现了他的动作。
他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范意条件反射,一把拧过身后人的胳膊,压着肩膀就要往地上摔。
却在看清来者的面孔后堪堪止住。
他刚碰过尸体,手上沾到的污秽还没来得及清洗。
李颂话音发颤:“你……嘶……”
范意扭他的时候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差点没给他拧脱臼。
范意撒了手,把人扶稳,才皱着眉问:“你找我?”
李颂脸色惨白,点点头。
他替范意挡了挡其他人看过来的目光,小声道:“……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你。”
“能单独聊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