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你这话说的像偷情......
雨仍在下, 却不如来时那般又急又猛。
窸窸窣窣。
范意和诗雨冲出休息区时,外面不再是劈头盖脸的急骤,只剩小雨还在濛濛地落, 打在眉睫上, 且已有了停歇之迹。
天将转晴, 范意和诗雨一路跑,在休息区的门口止了步, 喘着粗气,遥遥望向剧场的方向。
还有最后一分钟。
诗雨站在外面,即便知道对方是那个在论坛上赫赫有名的云见雪,不会那么轻易出事, 还是忍不住犯起嘀咕:
“他往反方向引了诡物,还出得来吗?”
范意说:“不知道,等等看。”
他还是相信叶瑰的看人眼光的。
他抬头张开手, 细细的雨丝融进掌心,越来越小。
雨就快停了。
也就代表着摩天轮项目即将结束。
参与摩天轮项目的人,要么死了, 要么活着离开。
按照范意所见, 每个活着的人, 都应该会得到工作人员“来休息区”的友情提醒才是。
他们在休息区闹腾了这么久,也没见有其他人来。
所以其他人大概率凶多吉少。
范意低头瞥了眼,张慕川的会员单依旧在生效中。
雨没停, 也没人来休息区,说明他虽然还没从摩天轮上出来, 但是依然活着。
活着就好。
张慕川第一次被拉进怪谈,就是A+级这样的难度,他能在摩天轮那种地方好好地活下来, 比起其他人,已经非常难得。
范意重新把注意力放到剧场门口,等待着林寄雪的冒头。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从剧场门口冲到休息区边缘,按照正常速度,只要十几秒左右。
现在还剩最后四十秒。
迫在眉睫。
诗雨忽然开口:“他出来了!”
红色的纸飞机从剧场里飞出,在雨中滑出不远的距离,很快就被雨珠打落在地。
林寄雪撑着检票机器的台子,直接从剧场的门口翻出,他身上挂了彩,奔跑的脚步明显踉跄,身后还紧紧跟着那个写下童谣的诡物。
“还给我!!”
诡物尖叫着朝前狠狠一抓。
林寄雪灵活扭身,腰部的衣料被诡物彻底撕破,放在里面正哭泣着的布偶娃娃,从口袋的烂缝里掉出了头。
诡物看到娃娃的脸,似被戳了一下,瞬间撤回了要袭击的爪子。
它不甘心地站在剧院门口,看着林寄雪迅速远去的背影,眼角淌出红色的血泪。
范意一个箭步上前,再次闯入休息区。
他抓起落在地上的纸飞机,又顺手拉了跑到他附近林寄雪一把。
他注意到,林寄雪的裤管已经全红了,完全是冲着那股要命的狠劲,才勉强保持住了速度。
诗雨没跟着回来,她站在休息区的边缘,心中默记着时间,匆忙道:“还有二十秒!”
范意是第二次进入休息区,倒没那么急。快赶不上的是林寄雪。
他受了伤,速度肯定比不了之前,也不知道最后这二十秒够不够!
“还撑得住吗?!”
范意语速飞快,动作也快。
林寄雪一言不发,咬死了牙,他的呼吸在抖,分不清额前的是雨珠还是汗珠。
脚下步伐却在加快。
范意手上也有伤,拽不动林寄雪,只能虚虚拉着他,只顾埋头往外冲刺——
“快到了!”诗雨掐着时间。
“十秒!”
“五秒!”
“四!”
头顶落下的雨丝越来越细。
明明眼前的画面没有变化,依旧是那个宽敞的休息区,脚底的路却仿佛越来越窄,最后只留下一道小小的缝隙。
奇怪。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再,快点!”
范意呼吸急促,狠了下心,忍痛一把捞住林寄雪的胳膊,把人往前一推!
他自己也紧随其后。
“三——”
没等到诗雨的倒数结束,两人便穿过那条看不见摸不着的缝隙,一同摔在了蓝色游乐区的地面上。
雨停了。
范意痛到脸色发白,一只手紧紧抓着纸飞机,尖角刺进他的掌心中央,沾到伤处的血,拔出来时嘶嘶抽疼。
“真狼狈。”
林寄雪坐在地上,歪头说他。
范意气笑了:“你也不遑多让啊,腿怎么弄的?”
“被诡物抓了一下,就这样了。”
林寄雪的腿不像没事的样子,但他说得轻描淡写,还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诗雨受的伤最轻,她把胳膊背到身后,掩盖住因被诡物诅咒已经蔓延到手肘的污染,过来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范意:“嗯?”
诗雨说:“最后几秒的时候,你们的身形一直在虚晃,如果要形容的话,就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时隐时现,跟随时都能够消失一样。”
“但是当你们离开休息区之后,就恢复了正常。”
范意静了静,说:“当时我只顾着跑,没看见什么异样。”
除了感知上越变越窄的道路,周遭的一切都并未显露出任何端倪。
诗雨:“是吗?你一点都没察觉?”
她把话说得很轻,语气很弱,单拆开来,不会让人觉得是在质疑。
雨后,太阳已急匆匆地冒出脑袋,洒着一缕缕薄凉的金色光芒,贴着往下滴着水的外衣,反而更冷。
经历了刚才的一切,范意总觉得这阳光像是穿过深海,被沾湿后再落到身上,隔了层水,分外虚假。
阳光怎么可能是湿淋淋的呢。
范意摇了摇头:“虽然没有证据,不过,当时我的确感受到了些许怪异。”
他没把话讲满:“这件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或许之后还有确认的机会。”
诗雨松了松:“好吧,看来只能下次再探索了。”
“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诗雨问,“我想去趟购物区,买了糖盐水和刀后参加一下过山车项目。你们要不要一起?”
范意说:“过山车,我们去过了。”
诗雨很干脆:“行,那看来你们也有自己的安排。”
她没问范意拿那架纸飞机有什么用处,也没有要求他们和她分享线索的意思。
诗雨从口袋里取出一块牌子,指了指上面的号码:“此地不宜久留,晚上我就住在这个房间里。你们有需要,可以来敲三下门,我随时欢迎。”
她说:“别忘了我拜托的事情。”
范意说:“好。”
他又和诗雨简单地交待了两句过山车的注意事项,这场短暂的合作便算终止。
诗雨要过自己的VIP单子,拖着一身的水,往黑色游乐区的方向走去。
范意缓了一会,把背包抱到前面。
他随身携带的包虽然防水,但在剧场的争斗过程中,身上的东西难免被波及,此刻包上开了好几道被撕扯开来的裂口,露出里面白白宽宽的药箱。
还好药箱是用特殊材料做的。
他撕开一卷纱布,快速给自己上药,短暂包住手臂上的伤口止血。
林寄雪看了一眼:“随身带着这玩意,你也不嫌麻烦,我看你被诡物掐脖子时都没给扔了。”
范意:“不然怎么及时处理,这种有污染的伤,不用这些特殊的东西,又好不了。”
他前些日子才在“捉迷藏”怪谈里被诡物刺了手,血流了一路,药和纱布倒都带了,但搁在诡物的房间。
当时“父亲”紧跟在他们身后,想拿药也拿不着。
范意吃教训,可不敢把这种能救命的东西专门搁在怪谈某处了。
这不,就派上了用场。
“还能走吗?”
范意把药箱推到林寄雪面前。
他死性不改:“别瘸了。”
“死不了。”
林寄雪腿上的伤口仍在流血。
血液无法凝固,皮肤被雨水泡白,污染的气息在伤处肆虐着,侵蚀着他的血肉。
得亏林寄雪体内灵异值高,还能短暂抵挡一阵,换作常人,这条腿得当场坏死。
在休息区里狂奔的时候,林寄雪全是拼着想活的那一股劲。现在松下来,他只觉得身上每一条神经都在跳动,激越地反射着“疼”这个字眼。
外表看不出来,但他确实没力气再站了。
他也不是死要面子的那种人。
不怕受罪,但肯定不爱受罪。
林寄雪伸胳膊把药箱拉到自己的面前,裤腿的布料早就被诡物一块撕烂了,拆起来也方便。
他开始处理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还有心思闲聊:“我起不来,你摇人背我吧。”
“想得美,”范意把纸飞机揣进口袋里,“最多借你个肩膀。”
林寄雪:“好无情哦,橘子。”
他快速包扎好自己身上的伤,搭过范意的肩,慢慢地撑了起来。
他走路不瘸,应该没伤到里面,就是疼,费力气。
“雨停了,”林寄雪说,“摩天轮应该结束了,先去找叶瑰?”
范意点头:“他应该会在摩天轮附近等我们。”
他嘀咕道:“叶老板运气真好,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我都打算空着手回去交差了。”
说要纸飞机,结果纸飞机根本不在摩天轮上,它出现在休息区,剧演中。
看那个诡物对这架纸飞机的重视模样,十有八九就是叶玫要的东西了。
……叶玫还真会给他出难题。
如果当时范意没有注意到舞台上的端倪,或者没办理VIP、听从了扮演者的指引,在摩天轮上一根筋地寻找,任何一个环节对不上,他都拿不着这架纸飞机。
也不知有什么用。
范意架着林寄雪,略微抬头,望见不远处高耸入云的摩天轮,稍稍蜷住了手指。
*
张慕川在摩天轮的下方走来走去。
叶玫戴着面具,头套放在一边,姿态闲散地坐在摩天轮旁边的花坛上,还有闲心揪一揪叶子——没揪下来,纯捏着玩。
张慕川的衣服上都是水。
他如陈梦珂的来电所言,在摩天轮上坐到了最后一刻,水在上涨,诡物在吟唱童谣,轿厢里的水逐渐淹过头顶。
张慕川一直找寻着可供呼吸的缝隙,比如那道被惊雷劈开了一道裂纹的舱壁,可惜太细,贴上去也没办法,到最后实在憋不住了,他才动手按下的紧急按钮。
他出来的时候,雨就停了。
只有他一个人从上面下来,除他之外,轿厢内空空如也。
问过工作人员,对方也说没看到范意和林寄雪。
张慕川不觉得他们会死,但难免担心,焦急地来回踱步,反反复复转了好几个圈。
叶玫看不下去了:“你别转悠了,晕。那俩人不会出事的,多半比你早离开摩天轮,干事去了。”
说得好轻松。
张慕川想晃叶玫,没敢。
他说:“你不是柑橘的老板吗?”
叶玫:“嗯?”
张慕川忍不住道:“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心?”
“这话说的。”
叶玫摩挲着手中亮晶晶的圆珠,语气温和:“正因为我是他的老板,知道他几斤几两,所以才不担心啊。”
“橘子总是低估自己,其实真遇着事了,他总能把问题好好解决。”
他望着远处:“你瞧,他俩这不是过来了嘛。”
叶玫收起捏在手指间的圆珠,不知藏在了哪里,遥遥和正朝这边挪动的范意林寄雪打了个招呼。
张慕川忙跑过去扶:“柑橘!云见雪?你腿怎么了?”
被血浸饱的裤腿触目惊心。
“你光问他?”
范意晃晃自己胳膊上手上的伤:“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事?”
张慕川:?
“这不是伤腿比较直观,”张慕川从善如流,“你胳膊怎么了。”
林寄雪无语:“他自己划的。”
张慕川:“哦……”
“啊?!”
他记得范意不是很怕疼吗?
范意:“权宜之计,痛死我了,回去我得好好养一下。”
张慕川:……
这是养一下的问题吗。
叶玫也慢慢悠悠地溜达过来。
范意现在的模样分外狼狈,叶玫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没立刻问范意要线索,只说:“你把伤口给我看看。”
林寄雪自觉撒开范意,忍着疼往边上退了两步,屈膝坐在地上休息。
范意递胳膊。
“这技术,乱七八糟的。”
叶玫把范意粗粗扎好的纱布一点点小心拆开,显出里面被针使劲划过的伤口,还有手上,沾着新鲜的血。
叶玫似乎被范意这纯粹的血液烫了一下,停了停,转瞬又若无其事地复归原样。
“这个针痕,”叶玫说,“是你自己干的?还是碰到诗雨了?”
范意:“你认识她?”
“也不算认识,”叶玫罕见地敛了笑意,“以前合作过。”
“她的东西都是淬了毒的,你也敢往上划。”
“没毒,”范意说,“有毒我不会发现不了,我保证。”
叶玫一静:“是吗?”
范意:“嗯。”
他换另一只手,取出塞进兜里的纸飞机:“你要的小玩意儿。”
叶玫接过去,脸上恢复他惯来的温和笑意,拍拍范意的肩:“干得不错橘子,我就知道你行。”
范意:“别夸,要命。”
范意说:“也该和我交流交流线索了吧,你要这个纸飞机做什么?”
叶玫把东西收起来,朝后退了两步。
范意:?
叶玫摆出一副范意无比熟悉的使坏表情,神神秘秘道:“现在先留个悬念,到时候再告诉你。”
范意:“……谜语人滚!我跟你拼了。”
叶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老板不会害你。”
叶玫边说,边重新给范意处理伤口,换了一卷新的纱布,轻轻缠上。
这回叶玫包扎得很是漂亮,整整齐齐地排着,不像范意包得那么歪歪扭扭。
他低声说:“不会太久的,橘子,我今晚就来找你。”
范意:“你这话说的像偷/情。”
叶玫:……
他改口:“今晚我会来找你们。”
范意:“像诡物在咒我。”
叶玫:……
叶玫笑了,再次换说法:“事情晚上再议,行吗?”
范意:“记着呢。”
“……”
张慕川在旁边:“这种插不进去话的感受,我好像不久前才经历过一次。”
林寄雪:“坐。”
张慕川:“……不了,我看他们也聊完了,我扶你起来吧。”
叶玫又和范意简单交代了几句。
他看着还有别的事,临走前问道:“你们接下来还要玩什么项目吗?”
嘴上用“们”,实际只在问范意。
范意说:“知难而退,不玩命了。”
他坐了个摩天轮下来,衣服破了,全身湿了,还添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想得很清楚,自己现在这样的状态,如果下一个项目还有类似的危险,不一定能撑得过去。
反正他们现在已经集齐了三枚印章,可以随时离开游乐区。
思及此,范意说:“回旅店,洗澡换衣服休息,晚上再行动。”
“你们没意见吧?”
张慕川和林寄雪都说“没有”。
范意点点头,朝叶玫摆手:“那就这样,说好了,晚上见。”
叶玫:“嗯。”
他多问了一句:“你们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范意:“嗯?”
叶玫笑笑,摇头:“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