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
“谁啊？”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病房内传出来，桑烨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颤抖，他轻轻地推开了门。
入眼的是洁白的墙壁与地板，而电视柜上还摆放着一盆绿植，看上去不像是医院，反而像是家。
陈春霞此时正在阳台上坐着晒太阳，已经有些脱发的女人躺在柔软的躺椅里。
听到门被打开的动静，还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
“不用来给我送东西······”
女人的声音在见到桑烨的那一刻戛然而止，瞳孔里的震惊根本无法隐藏。
本来陈春霞还以为是好心的护士来给自己送东西，所以一点防备都没有，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桑烨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桑军告诉他了？
这是陈春霞脑海中划过的第一个念头。
“小桑，你怎么······”
女人赶忙想要站起来，但是此时浑身无力一时间还没来得及站稳，又因为头晕而重新跌坐在椅子上。
少年大步冲上前去，想要扶住女人，书包重重地撞在了玻璃门处发出一声巨响。
擦过的胯骨此时也在隐隐作痛，几乎让少年在一瞬间就咬紧了牙关，但是桑烨却始终一声不吭。
房门被阳台吹过来的风带动着，重新关上。
少年在看到陈春霞的瞬间，一向漫不经心的脸上瞬间绷不住了，眼尾微微泛红看上去即将就要流泪。
“你生病了吗？”
桑烨的声音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破音了，哪怕少年强行压制着自己的情感，却始终还是挡不住在看到陈春霞瞬间情感的流露。
印象中一向女强人的陈春霞已经消瘦了很多，打理精致的头发此时掉了很多，能够依稀看到头皮的程度。
宽大的病服里空荡荡的，就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一般，充满着违和感。
“桑军告诉你了吗？”
陈春霞看着少年担忧的神情与泛红的眼尾，轻轻叹了口气，她重新在躺椅上坐好。
伸手还指了指放在一边的塑料椅子，那个椅子是医院提供的，可以让病人的家属在上面休息。
等到桑烨从角落拿出来的时候，手指轻轻一擦就发现上面已经布满了一层的灰，想必是很久没有人坐过这个椅子了。
桑烨没有想过有一天他还会和陈春霞这般平静地面对面坐在一起聊天。
因为从前因为在桑烨心中，陈春霞抛下了桑军，对此桑烨一直很在意。
而陈春霞对于桑烨搬去和桑军住又是百般阻挠，所以母子之间闹得很不愉快。
但是此时所有的一切都在陈春霞的生病之后，被彻底击碎了。
桑烨坐在陈春霞身边晒太阳的时候，即使暖洋洋的太阳笼罩着少年，但是此时桑烨却还是觉得身处在冰窖一般。
他张了张嘴，试图开口说些什么打破两个人之间的沉默。
穿着病服的女人看出了桑烨的意图，有些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吧？”
陈春霞以为是桑军告诉了桑烨，于是开口解释道：“你快要高考了，又要为你父亲的事情忙碌。”
“我不希望你再被我的事情整的昏头转向。”
少年的拳头握紧，望着脸颊上已经没有一点肉的女人，眼窝很深，黑眼圈与眼袋让女人看上去十分的疲倦。
“叔叔他知道吗？”
桑烨并没有和陈春霞说自己不准备高考了，而是开口询问关于陈春霞的现任丈夫对于这件事情知道多少。
“他啊？我没告诉他。”
“我和他说我出国出差了，短时间内不回来。”
陈春霞扯了一个最蹩脚的谎言，但是却成功地蒙骗过了她的现任丈夫。
其实只有陈春霞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现任丈夫说到底与她也不过是各取所需。
人到中年，一个人待在医院中始终还是会觉得落寞的。
陈春霞望着看向自己的少年，记忆中那个爱哭鼻子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
女人轻轻擡手摸了摸桑烨的脸，少年并没有躲闪，而是在陈春霞触碰到的瞬间一滴晶莹的泪珠划过了脸颊。
少年瞪大了眼睛，不想要眼泪落下，但是却在此刻溃不成军。
陈春霞一见到桑烨流泪，其实自己的眼睛也有些发酸，她嘴角微微抽动，摆出一副温柔的微笑。
“哭什么，我还没走呢。”
陈春霞也知道自己这个病治不了多久了，估计自己现任丈夫那边也瞒不了多久。
她本以为桑烨会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生病的人，没想到现在反而成了除了桑军外最先知道的人。
“儿子啊，妈妈陪不了你多久了。”
连陈春霞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泪水控制不住般滑落在眼尾，最后滴在了躺椅上。
女人轻叹了一声，人到中年的无奈感在此刻尽显得一干二净。
桑烨仰头强迫自己的眼泪不再落下，而是镇定地开口询问道：“医生说还有多久吗？”
“少的话半年，多的话不超过两年。”
即使陈春霞很不想承认，但是自己的身体她再清楚不过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撑不过两年。
少年心中始终如同压着一块巨石，几乎让桑烨喘不过气。
一桩又一桩的事情压向他，就好像这一切都是老天和他开的一场玩笑。
桑烨现在的心情真的很操蛋，他咬紧着牙关，用力之大连脖颈处的青筋都凸了出来。“以后放学我来你这陪你吧。”
桑烨的话一出口，连陈春霞都愣了几秒，她没有想到桑烨会这么做。
几乎是下意识就开口拒绝了：“这怎么行，你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
但是桑烨却十分固执地想要在最后这段时间陪伴在陈春霞的身边，不管是多久。
等到高考结束之后，自己不得不去往南京，到那时候再陪伴在陈春霞身边的日子就只会更少。
少年坚持的模样被陈春霞看在眼里，一向坚强的女人又一次留下了眼泪，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隐隐的抽泣声在病房内响起。
桑烨回家带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和需要用到的书本之后就重新回了医院。
等到他把一切都忙活完，已经快要到晚上了，陈春霞吃完药就已经入睡。
望着女人头发间的白丝，桑烨一时间心情复杂，皱纹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爬上了自己妈妈的脸。
桑烨本以为这辈子他不会畏惧死亡的，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他只会觉得死亡是必经之路。
但是此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死亡在亲人身边逼近的时候，那滋味实在是不太好受。
“诶，桑桑你怎么又来了。”
陈晨此时并不在病房里面，而陈清沃则是坐在病床上写着自己的作业。
见到病房门重新又一次打开，还以为是陈晨来了。
擡头看去却发现是桑烨的身影，只是桑烨此时的状态似乎很不好。
陈清沃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少年发红的眼尾与眼眶中布满的红血丝。
少年沉默地走近房间，在陈清沃几乎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将少女拥入怀中。
那动作来得实在是突然，陈清沃都愣在了原地，她被迫仰着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
衣服上还散发着淡淡消毒水的味道，陈清沃知道桑烨一直都没有离开医院，又或者说待在医院很久了。
少女轻轻用手搭在了桑烨的背上，怀中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自己肩膀处传来的湿润都揭示着此时少年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你·····”
陈清沃刚刚准备开口询问，但是在触碰到少年微微发抖的身体时，又戛然而止。
窗台的纱布被晚风吹动着，就好像浪潮一样翻涌在夜色之中，陈清沃只是轻轻地抱住脆弱的少年。
桑烨与陈清沃是有体型差的，所以此时这样抱着陈清沃得被迫接受着桑烨全部。
少年抱得很紧，比以往他们任何的一个拥抱都要来得紧，那是一种像是受伤或者经历过重大事情冲击灵魂之后，寻求保护的感觉。
少女只是轻轻地拍拍桑烨的脊背，等到怀中的少年情绪平复下来之后，这才松开了桑烨。
等到桑烨擡起头的那一瞬间，陈清沃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落泪美人了。
虽然此刻这么想非常地不合时宜，但是桑烨眼尾泛红，眼眸泛着泪光的模样实在是惹人怜惜。
“你怎么了？”
陈清沃刚想要开口询问，谁料桑烨又将陈清沃给抱住，不过这一次是换了个姿势。
只见少年整个将陈清沃抱在了怀中，随后站了起来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
少女被迫圈住了桑烨的脖颈，失重感并没有持续多久。
等到陈清沃反应过来之后，自己已经是坐在了桑烨的腿上，再一次被少年拥入怀中。
温暖又悲伤的怀抱，桑烨的额头抵在了少女的肩膀处，声音里带着鼻音微微颤抖。
“我···我现在需要充会电。”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陈清沃却还是将桑烨揽入怀中，那是一个安慰的怀抱。
少女大度地给了桑烨能够依靠的肩膀，随后还摸了摸桑烨那柔软的发丝，少年的头发手感极好。
“充吧充吧。”
静悄悄的夜晚，病房里只有一对拥抱在一起的男女。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抱在一起，似乎在一同面对着这世间的苦难。
一直等到陈清沃扛不住了，匀称的呼吸声传来时，沉默如同雕像一般的少年这才有了反应。
他轻轻将少女重新抱离沙发放在了床上，只是刚刚碰到床的陈清沃下意识就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有些迷糊地开口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少年望着此时眼尾泛着泪光，睡眼惺忪的陈清沃。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里能够看见自己的倒影。
“我妈妈生病了。”
桑烨并没有隐瞒，而是开口重新拉过了椅子坐在陈清沃病床的边上。
少女的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抱歉，陈清沃望着此时脆弱的桑烨，同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那你······”
陈清沃沉默了。
少年这副崩溃的模样，想必他母亲的病应该是绝症，她没有办法去安慰桑烨又或者是劝他不要难过。
这一点就跟当初桑烨在天台上劝自己一样，想哭就哭吧。
陈清沃轻叹了一口气，重新抓住了桑烨的手，似乎想要给桑烨一棵救命稻草一般。
在沉默半响之后，陈清沃见桑烨的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此时就连眼尾都已经没有那么红了。
她轻声开口道：“我能去看看阿姨吗？”
桑烨的掌心还握着陈清沃那柔软的小手，此时就好像是握着一块滑腻的软玉一般，他擡起眼眸看向陈清沃。
“你先睡吧，什么时候有空再去看。”
这是被拒绝了吗？
陈清沃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随后重新将自己彻底放松进入梦乡，在堕入梦境的那一瞬间。
她想的是：你不让我去看我也要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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