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相互理解”的方法(下)
视网膜上的毛细血管接连破裂,血色在虚无的视野里晕染,像被打翻的朱砂般渗进水中。
米可利只觉自己正在这具陌生的身体里挣扎,像溺水者抓不到浮木——直到那一抹鎏金色刺破黑暗。
他看见了。
鎏金的丝线不知从何处而来,它从虚无中流淌而出,如命运纺锤上抽离的经纬,沿着某种亘古的轨迹延伸。
它们沉入地底,织成脉络,于是大地的轮廓在他脚下清晰可触;
丝线继续奔涌,在某处汇聚、攀升,最终化作一株参天的巨树,根系盘错,枝干刺破天穹。
而在那树下,卧着那个他和友人们在卡洛斯时,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宝可梦——
“黄金荻野”,严格说来,是祂的尸骸。
祂的身躯呈俯卧姿态,前肢伸展如守护,肩胛骨的弧度还保持着最后一次抬头的倔强,只是骨质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泛出玉石般的光泽。
头顶的长角冰晶般向上斜刺,角尖缠绕着淡紫色的符文,哪怕化作白骨,那隐隐的威压仍未散去。
祂空洞的眼眶对着天穹,仿佛在凝视某个早已陨落的星辰,眼窝深处残留着鎏金的余烬,像从未熄灭的执念。
而在祂胸腔的位置,原本该是心脏的地方,骨质已碎裂成蛛网般的孔洞。
一缕虬结的根系正从孔洞中钻出,不是黑暗的腐根,而是带着生命温度的赭红色,根须上还沾着类似土壤的金色粉末。
根系向上攀援,穿过肋骨的间隙时,突然爆发出蓬勃的生命力——
在骸骨的肩胛处,根系分化出枝干,抽出嫩芽,转瞬便长成了一株半枯的桃树。
桃树的树干看来斑驳而突兀,其上一半覆盖着翠绿的新叶、一半却焦黑如炭,像是经历过冰火两重天的淬炼。
更诡异的是树干中段——一具巨鸟的尸骸被藤蔓死死捆在那里。
巨鸟的翅膀早已折断,左翼的羽毛还勉强保留着流光溢彩的色泽,右翼却只剩光秃秃的骨膜,翅尖的弯钩上挂着几片残破的冰蓝羽毛。
它的头颅低垂,喙部微微张开,仿佛在发出无声的悲鸣。
更令人窒息的是,在这三具诡异的骸骨之上——正生长着鎏金的荻花。
米可利的呼吸骤然停滞,荻花的花穗却是无风自动起来,就像诱惑着他前进般。
他情难自已的走向前去,试图伸手想触碰,却在指尖即将碰到的刹那——
巨树的根系在脚下震颤,“黄金荻野”的骸骨如玉石般突然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泽,就在这时,一声叹息自耳畔升起。
那不是风声,也不是水流声。
它来自桃树中段的巨鸟尸骸、从被藤蔓勒紧的喉咙里挤出,带着羽毛腐烂的腥气与骨骼摩擦的涩响。
“……何苦…坚持……”
叹息幽幽回荡,像无数个声音叠加在一起,有苍老的、有稚嫩的、有属于飞鸟的唳鸣……
最终都揉碎在一声悲怆的人声中。
那是华悦的声音——这一声叹息听得米可利猛得心脏抽紧,眼眶莫名发酸起来。
米可利下意识地踮起脚尖,指尖朝着荻花伸得更近了些——他想抓住那声音的源头,想知道这巨鸟究竟在哀叹什么。
可指尖即将触到花瓣的瞬间,鎏金的荻花却骤然变了色。
不是渐变的缓和,而是猝然的、颠覆性的血红——像被猛地泼上一盆滚烫的血,每一段花穗都浸透了不祥的色泽,边缘还泛着发黑的焦痕,仿佛刚从炼狱里捞出来。
原本流转的鎏金纹路扭曲成狰狞的形状,像无数条挣扎的蛇,在血色中翻滚扭动。
“唳——!”
凄厉的嘶鸣炸响在耳边,巨鸟尸骸突然动了,就像个埋伏猎物许久的猎人般。
巨鸟被藤蔓捆束的双翼猛地展开,断裂的翅骨刺破皮肉(如果那还能称为皮肉的话),露出森白的断面,骨缝中渗出暗红色的黏液。
它的头颅挣脱藤蔓的束缚,脖颈以一个违反生理常识的角度歪向一侧,空洞的眼窝死死锁定米可利,喙部猛地张开——
那深渊般的口腔里没有舌头,只有两排参差不齐的锯齿状骨刃,闪烁着寒光,带着要将他撕碎的怨毒,狠狠咬来。
事发突然,米可利完全没反应过来,但“他”的身躯却条件反射向斜外侧倒去,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迎面一击。
千钧一发之际,原本俯卧在地的“黄金荻野”也动了,肩胛骨发出“咔嚓”的脆响,仿佛有看不见的力量在强行掰动骨骼般——
祂动身的时机称得上紧随其后,庞大的身躯轻轻一甩,长而粗壮的尾骨便如钢鞭般陡然抽射而出,精准地卡进巨鸟的喙中。
“嘭!”
一声闷响,尾椎骨的骨刺深深扎入巨鸟上颌的骨缝,以这种粗暴却有效的方式,硬生生挡下了这致命一咬。
祂头顶的玉石长角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雷光,淡紫色的电流顺着骨骼蔓延,一下便扎穿了巨鸟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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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洞的眼窝中,是两团金绿色的光团,其中不再是凝视星辰的执着,而是被“唤醒”的暴怒。
祂胸腔的孔洞中,原本支撑桃树的根系突然疯狂生长,那些缠绕的藤蔓不再是连接,而是变成了绞索。
它越收越紧,勒得巨鸟的翅骨发出“咯吱”的断裂声,逼得“黄金荻野”也发出沉闷的咆哮。
两个不知真名的宝可梦被困在这桃树之中,彼此撕扯、冲撞,却又被藤蔓死死捆在一起——
简直像一场永无止境的酷刑,米可利想着。
他看着血红的荻花在半空旋转,花穗像是在滴落血珠,最后落在麒麟与巨鸟的尸骸上,让它们的嘶吼更加疯狂。
那血色的光芒里,他仿佛看到了无数破碎的画面——“黄金荻野”在守护某样东西,巨鸟在破坏它,而桃树在中间苦苦支撑。
最终三者同归于尽,连死亡都成了无法解脱的纠缠。
“别碰……它、他!”
一声厉喝穿透低沉的嘶吼,米可利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的指尖距离血色荻花只剩一毫米。
荻花的边缘泛着冰冷的寒意,像某种诅咒的媒介,只要触碰到,就会被拖入这场永恒的撕扯般。
兴许是过于强烈的情绪起伏,影响了这画面的维持。
眼前,荻花逐渐碎成尘埃、巨树开始坍缩,“黄金荻野”的骸骨也开始自下而上,缓缓化作鎏金的光斑——
本该是温暖的辉光、此刻更像是片濒死的萤火,它们只是在血红的原野上,倔强地、寂静地亮着。
在辉光的折射下,巨鸟的头颅无力地垂下,它被尾骨卡住的喙部却是突然开合了两下。
一道嘶哑的气音从喉间挤出,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呵……呵……”
那笑声像是破风箱在拉动,混杂着骨骼摩擦的杂音。“我…记住你了……”
祂歪向一侧的头颅艰难地转动,空洞的眼窝越过那宝可梦的肩背,死死锁定了他,像是要透过表象窥见真实的灵魂般。
此话一出,黄金荻野却是猛地收紧尾骨,祂金绿色的眼瞳死死盯着巨鸟,雷光再次暴涨——
“咔嚓” 一声,巨鸟的喙部被祂给生生撑裂,生生甩飞了老远。
巨鸟的笑声终于戛然而止,只剩下翅膀在藤蔓中徒劳地抽搐、瘫软下去,可那空洞的眼眶依旧不肯离开米可利。
米可利站在原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巨鸟最后那句 「我记住你了」 像魔咒般在耳边盘旋。
未知的慌乱,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米可利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黄金荻野”——那具刚刚挡下致命袭击的尸骸。
此刻的祂已收回尾骨,庞大的身躯重新伏卧在地,只是头颅依然昂着,金绿色的眼瞳在空洞的眼眶里静静燃烧。
米可利喉咙发紧,竟鬼使神差地朝着那形态诡异的宝可伸出手,指尖颤抖着。
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寻求庇护、就像他们在石香镇“初见”时,那位坎石老夫人看向祂的眼神般。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许是一句解释,或许是一个安抚的眼神,又或许,只是想确认刚才挡在他身前的那份力量,并非幻觉。
“黄金荻野”静静地注视着他。
祂没有说话,金绿色的眼瞳里映不出米可利的身影,只有一片沉静的、属于远古神只的悲悯。
那目光掠过他汗湿的额发,掠过他颤抖的指尖、因恐惧而隐隐紧绷的下颌,最终停留在他胸口——
突然,一滴莹绿色的液珠从祂空洞的眼窝滑落。
那不是血、也不是黏液,它带着温润的光泽,顺着玉石般的颧骨滚落,砸在祂前爪的骨缝里,溅起细碎的光点。
那滴泪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毒,只有纯粹的歉意——
像是在为这场无妄的惊吓道歉,为这无法挣脱的宿命道歉,为所有被卷入这场争斗的无辜者道歉。
米可利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滴泪落下的瞬间,巨鸟的魔咒突然消散了。
后背的冷汗仿佛被瞬间烘干,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连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
他看着“黄金荻野”金绿色的眼瞳,那里的暴怒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古老的、沉默的守护,像亘古不变的星辰。
好像无论世事如何变迁,祂都始终会在那里发着光般。
“……”
米可利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眼前的鎏金巨树开始透明,“黄金荻野”的尸骸、巨鸟的残骸、血色的荻花……一切都像被投入水中的墨滴般渐渐晕开。
米可利感到一阵熟悉的眩晕,像玛纳霏进行心灵互换时的感觉,却不再是痛苦的撕扯,而是温柔的剥离。
当视野重新清晰时,他正站在亚克夏的水道边,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海盐气息,那些莫名的幻痛已然褪去。
眼前,“米可利”正看着他——眼眶微微发红,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