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燃赵周南

2. 陈安然

    远郊的一家预约制别墅私房菜。


    三楼vip室。


    “小陈,去给王老师敬酒。”


    陈安然的眼珠子盯着被侍者倒满的白酒酒杯,都快斗鸡了:“张总我不会……”


    上级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瞟过来,音量恰好能让桌上的人都听见: “王老师这段时间对你的工作很满意,说你在这里都屈才了!他早年在你们学校的研修班进修过,这次也特地叮嘱我饭局要带上你,不然随便一个员工能跟这么多领导一起吃饭?你还不好好感谢人家!”


    阔大的圆桌,若有若无的目光都看向了她,六十多岁的王老师戴了个儒雅的无框眼睛,一头花白的头发呈波浪形,光可鉴人地梳在脑后。


    他还在微笑着听公司大领导说话,眼神却不知不觉瞟向陈安然这边,似在等着什么。


    陈安然饶是心里骂了一万遍,脸上还是堆起得体的笑容,端起酒杯走到他旁边:“王老师,我敬您,这次能跟在您身边学习,对我而言是最好的提升自己的机会!”


    “小陈呐,”王老师笑眯眯看着她:“我认识你的主课老师,说起来,我还算是她的舅姥爷呢,不过很多年都没有过联系了。”


    他目露惋惜之色。


    陈安然不知其意,领导却已心领神会,一拍桌子,借着酒劲勒令她道:“去!给老师打个电话!”


    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上级也在催促。陈安然斟酌着给老师发去了消息:“老师,您睡了吗?今天在饭局上遇到了您的舅老爷,他说想跟您打个电话。”


    没有回复。


    陈安然尬到脚趾扣地,她暗自祈祷他们只是一时兴起,忘记了自己这边的茬,熟料大领导在觥筹交错间,回头中气十足地喝道:“还没打吗?”


    陈安然后来想过无数次,她只要勇敢点,完全可以找个理由糊弄过去,或是说太晚了老师应该休息了,再或者说她就是不想打!这原本就是她的私人关系不是吗?


    但饭桌那一刻突然静了。


    那静比闹更可怕,所有眼睛跟随领导的视线聚在一起,山一样的压迫感堆在陈安然身上,陈安然手一抖心一横,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绝望的把语音通话拨了过去。


    那边响到一声就被挂掉了。


    【老师】:我在哄儿子睡觉。


    陈安然偷偷在心里松了口气。


    老师言简意赅,已是不悦。


    自己的学生这么多年没有联系过自己,联系一下还是为了在饭桌上攀关系,换谁都会不悦的。陈安然忐忑的心想,回家后一定要好好跟老师道个歉。


    -


    一顿饭觥筹交错,几个能言善道的女员工还主动表演了几个节目活络饭桌气氛。就这样断断续续吃到晚上十点半,主位上的几个人才吃喝尽兴,有了散场之意。


    王老师喝了不少,起身的时候摇摇晃晃,两眼一鼓,随即如沉重的麻袋一样轰然倒地。


    这戏剧化的一幕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场面一度慌乱。陈安然和其他同事携力把老头搀到沙发上,老头幽幽醒转,一时间问候的问候,担忧的担忧,他却唯独叫住陈安然,让她从他的外套口袋里拿出一粒牛黄丸,递给自己服用。


    “您感觉怎么样?”陈安然挨得近,老头身上浓重的烟酒气熏得她脑仁疼,她想打喷嚏,又觉得不合时宜,只能憋得双眼红通通。


    这泪眼朦胧的模样落到老头眼里却是另一层意思了。


    王老师目露感动之色,拍了拍她的手背,豪气的看了看周围人:“我没事!刚才没站稳,瞧瞧把小陈担心的。”


    别墅里的私人电梯空间不大,其他人都是选择楼梯,只有王老师颤巍巍地迈向电梯,上级看了眼陈安然,使了个眼色:“去看着王老师。”


    陈安然硬着头皮去了。


    狭小的空间只有二人。


    电梯门缓缓关闭。


    “小陈呐,刚才把你吓坏了吧?”王老师关切地问道,转身。


    陈安然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老头自然地抱住,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待反应过来前,老头已经在舔她的耳朵。


    黏腻的触感就像被一支恶臭的蜗牛爬过。


    老人味、烟酒臭、口水的酸味在这一刻如此具象化。


    电梯到了一层,老头熟稔地在电梯门打开前放开了她。


    然后背着手,十分有气度的走了出去。


    有人拥了过来,堆笑:“王老师,您坐这台商务车,送您回酒店……”


    “也送送小陈呀!”老头笑眯眯道:“女孩子一个人怪不安全的。”


    “我们用企业滴滴,没事的……您走好嘞!”


    别墅门口,陈安然异常安静的站在同事之中,送别各个领导。


    她笑的脸都僵了。


    -


    陈安然到家时刚过零点。


    她租的是个开间,一进门所有家当一览无余。


    懂风水的都知道最好在走廊上放个屏风遮挡一下,不要让人一进门就看到床。但这里只有陈安然一个活物,平常更不会有外人造访,而她每天回家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还屏风呢。


    陈安然袜子都没来及脱就冲去厕所,用毛巾拼命搓洗自己,但那股口水的酸臭味却依旧挥之不去。


    冷水泼在脸上,痘痘被无意中挤破了,有点疼。镜子里的人五官平凡,额头上还有几颗熬夜冒出的痘痘,穿着朴素得体,就是个普普通通上班族,她浑身上下都没有任何凸显女性魅力的打扮,难道这样都无法避免被骚扰吗?


    老头离开电梯前,还有恃无恐地摸了摸她的脸——当着她上级的面。


    他的眼神告诉她:小姑娘,你的最高领导和我关系这么好,我能决定你的生杀大权,你长得这么普通,识趣点,说不定我还能让你抱抱大腿。


    陈安然俯下身,再次对着洗手池干呕不止,她内心涌上一种欲哭无泪的荒谬感,仿佛多年前一场已经刮过的飓风忽然在今晚卷土重来,一路高歌展开猎杀,最后将她斩于此刻。


    手机叮了一声,是王老师关切的问候:到家了吗?


    手机此时是枚炸弹,她烫着了般扔到一旁


    消息又接二连三弹出提示音,那团毛巾已经被抠出一个窟窿,她把毛巾丢到垃圾桶,不得不捡起手机,这次是一个偶有联系的同学邓意。


    邓意和陈安然是在艺考求学时认识的,她此时发来了一张朋友圈的截图,和紧接着的一连串感叹号。


    照片是美颜相机拍的,像素有点糊,但仍可以看出是在高档场所。女人一袭性感裹身裙,妆容美艳到俗气,一杯鸡尾酒特调举在镜头前,红唇微张,大方的倾身挤压,让高耸饱满的胸脯更加呼之欲出。


    配文是:深夜独酌~


    邓意兴致勃勃,毫不掩饰八卦之心:“天呐,高斯妍这个画风是去做外围了吗?所以公关经理都是这样工作的吗???”


    陈安然关掉手机。


    对方又发来了数条消息,提示音却接二连三弹出


    陈安然干脆设了免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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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刚放空了两秒,这次是电话铃声在空荡的屋子里响起。


    陈安然扫了一眼,没有动弹,她心底深处希望这电话能识趣的自己挂掉。


    但铃声不依不饶,像某种驯服实验,她最终妥协:“喂,妈?”


    “然然哟你怎么才接电话哟!”张丽萍还是一如既往叽喳。


    “怎么了妈?”


    “这不马上要给你弟冬令营报名了吗……不说这个,这几天降温,你要多穿衣服,最近忙吗?”


    “还行,刚到家。”


    “这么忙哟,忙点好!你看没看新闻哟,现在到处都在裁员,你爸老同事,就是那个跳槽去了私企的孙叔叔,你还记得不?大半年没发过工资了,吓死人!对了——你发工资了吗?”


    浩浩荡荡铺垫一长串,最后一句才是张丽萍的重点。人穷志短,陈安然的父母在去年理财亏损后,不知道有没有后悔当年二胎政策放开后,积极响应国家号召生了个超级吞金兽。


    大抵是没有的。


    因为陈浩佑在出生后就夺走了夫妻二人的全部关注和疼爱。


    在最亲的人面前,陈安然装了一天的面具终于碎裂了,她尖刻暴躁的发飙道:“没发没发没发!不光没发,你女儿还被一个老头性骚扰了,而你每天眼里只有你七岁的儿子!你基本上跟我打电话,除了要钱的时候关心我两句,其他时候还鸟过我吗?没有!除了倾诉你有多不容易!过的有多可怜!”


    “然然,那是你弟弟!你说什么呢?什么老头——”


    “嘟-嘟-嘟———”


    陈安然恶狠狠挂掉电话,颓然地踹了一脚沙发腿儿,愤怒还没宣泄出去,大拇脚趾就传来钻心的疼。


    她疼的龇牙咧嘴,眼泪都冒出来了,却还没忘记要给老师道歉,消息打打删删,编辑了一大串,鼓起勇气发了出去——


    却收获了一个感叹号。


    老师单方面把她删除好友了。


    这一晚上真的格外漫长。


    陈安然再次后知后觉:既然是舅姥爷,为什么这么多年却没有自己外孙女儿的微信呢?还当众施压要她来联系?


    结合老头今晚人前人后的面孔,一股细细的寒意爬上了她的脊梁。


    -


    陈安然打开邓意的对话框,放大那张照片。


    陈安然一直觉得自己和高斯妍是不同的。


    她不靠向男人谄媚得到好处,也不利用女性魅力去擦边周旋。她认清现状生活,赚着虽然痛苦但足以养活自己的收入。


    起码自己保留了尊严,不是吗?


    但这个晚上,陈安然觉得自己和高斯妍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一个出卖的是身体,另一个出卖的是灵魂。


    谁又比谁高贵?


    -


    “陈安然,你说我们班第三名考进来的那个啊?可她真的实力很烂耶。”


    “对对对!我觉得她根本没什么实力,不会是买的合格证吧?”


    “不可能啦,据我的观察……你懂得。”


    “哈哈哈哈哈……你是想说她根本买不起吧?”


    那些嘲笑议论声忽远忽近。


    这次不用做梦,陈安然眼前真真切切又出现了那一片刺目的白光。


    她抱住脑袋,怯弱地发出一声哀泣。


    ——陈安然。


    ——你虽然窃取了“她”的人生,却永远得不到“她”的内核。


    你活该。


    你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