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燃赵周南

31.夏茗

    天色已近傍晚。


    铺着小碎花布的圆桌上,放着吃剩的外卖盒和三个茶杯,茶壶里的红茶已经续过多次水,翻卷的茶叶已经泡成淡色。


    “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张天天语气平淡,看了看门外的天色,神色有几分疲惫。


    陈安然和高斯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那夏茗现在在哪呢?”


    张天天的目光在她们之间打了个转,微笑道:“我不知道。”


    高斯妍忍不住:“她的母亲……那阿姨是什么时候搬离这一片的?”


    张天天沉默了一秒,指尖缓缓摩挲茶杯:“她出来后,就把她妈妈带走了。后来的事儿我就不清楚了。”


    陈安然直觉张天天似乎隐瞒了什么,但到底是什么呢?


    她刚想换个问法,就见张天天径直递来自己的手机。


    陈安然接过手机,高斯妍也好奇的看过来,待看清内容,两人俱是一愣。


    那是一个名人的微博主页。


    张天天望着面前的两个女孩,微笑道:


    “或许,你们不该来问我。”


    她看向书架上的一排书籍:“——你们应该去问她。”


    -


    两人出了“街屋”古着店。


    地上的雪冻的邦邦硬,有点滑脚。


    陈安然和高斯妍互相搀着对方,直到走出一小段路,高斯妍才忍不住开口:“那现在怎么办?”


    陈安然踢着地上的脏雪,碾磨着:“我们去北城,去找她说的这个人吧。”


    “什么时候启程?”


    “现在……可以吗?”


    “……行。”


    “高斯妍……”


    “干嘛?”


    “你有没有感觉,”陈安然回头望了一眼,街屋店门口的两个红灯笼像夜色苍茫中两个小小的火球,慢吞吞道:“——我总感觉,她还知道些什么。”


    高斯妍跺了跺脚:“也许你的直觉并不准呢?哎呀,别耷拉着一张脸了,走吧!”


    她瞅着陈安然丧眉耷言的模样,先搓了搓冻红的手,又扯了扯对方十年不变的小马尾:“走喽!去取行李,然后去火车站。”


    陈安然诧异的看着朝前方迈步的高斯妍,对方似乎在对找夏茗这件事突然燃起了热情,这变化有点突然。


    陈安然赶忙跟了上去,她可不想落在高斯妍后面。


    -


    日新月异,如今开市到北城也就七个多小时。


    两人先回宾馆拿了行李,便马不停蹄赶往火车站。先到达中转站郑市,再在凌晨十分准时坐上开往北城的火车。


    两人买了下铺的硬卧,小小车厢除了她俩之外只有上铺的一个大哥。她们却毫无睡意,半靠在床上刷着手机,但信号差,最后竟刷出了一种百无聊赖的无奈。


    高斯妍倏然将手机平扣在胸口。


    没人找她。出来这么久除了她妈妈,居然没有一个男人发现她消失了,来问候她。


    高斯妍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挫败感,她闭眼深呼吸了一下,逼着自己转换思绪,去想目的地:“你说,夏茗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了?不然为什么十年间,都没有她的一丁点消息?”


    夜色中,陈安然低头靠在墙上,双手环抱着膝盖。


    火车铁轨轰隆隆的响声一下下哐进了她的心里,陈安然听得闹心,乞求道:“斯妍……我们还是相信好人有好报的吧?我们还是信点好的吧?啊?”


    高斯妍于是不再吭声。


    许久,陈安然听到她在黑暗中轻轻一笑,自嘲似的:“你知道吗,我妈在催我回去相亲。”


    她这句话没头没脑。陈安然不解道:“所以呢?”


    高斯妍捏着手机的手在轻轻发颤:“我妈妈,给我介绍了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相亲对象。你知道对方是做什么的吗?是个普普通通的公司职员,甚至都不是海市本地人!”


    “可是她以前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都是些什么人?富二代!企业家!她一直希望我能嫁给一个有钱、有本事的男人,像世上所有长得漂亮嫁的好的女人一样,有个最好的安稳归宿,有个终身的依傍。是啊,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只用打扮的漂漂亮亮,给男人提供满满的情绪价值,就可以衣食无忧过最好的生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种好命吧?她以前就是为我规划着这样人生的。可是现在呢?”


    “她对我的要求,已经仅仅是稳定就行了!”高斯妍的眼泪滴了下来,她仰着脖子,固执地不擦。


    于是那泪水越滴越多,从她饱满的双颊上蜿蜒而下:“——这说明什么,说明我在她心里已经不值钱了!我掉价了,我廉价了,所以我已经配不起那些好的了……你懂吗?”


    高母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人比身为女儿的高斯妍更清楚。


    母亲不是不爱她,但她更爱自己心中那个理想的、完美的女儿。曾经,她也确实拼上了钱财、精力和心血去努力栽培女儿,就像狂徒在桌上孤掷一注的豪赌。


    可惜女儿不争气。可惜女儿辜负了她。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无上荣耀、倍有面子的美梦,似乎也越来越遥不可及。


    而高父的入狱,也变成了对女儿一锤定音的最后判决。


    谁会要一个没有学历、没有能力、虽然漂亮但年纪也不小了,而且家庭背景还有污点的女孩呢?


    高母在心灰意冷中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她希望女儿也能接受,并踏踏实实过小日子。


    但高斯妍难以接受,她接受这样的教育和价值感数十年,她拒绝那些看得到尽头的平庸道路!


    高斯妍哭泣的声音很小,很压抑。所以更像猫爪子在挠,听着让人揪心。


    陈安然无法共情高斯妍内心的崩溃,但她知道她此刻需要安慰。


    隔着小小的距离,她小心翼翼的探身上前,在高斯妍冷冰冰的手指间塞进一坨皱巴巴的卫生纸。


    “没用过。”见高斯妍举着纸巾端详,陈安然急忙解释:“是放在屁股口袋里被压皱的。”


    高斯妍笑中带泪,故作嫌弃的闻了闻:“你没放过屁吧?”


    “……没,吧?”


    “陈安然。”


    陈安然呐呐:“干,嘛?”


    高斯妍捏着那团纸,脸又皱在了一起,她呜咽两声,这次爆发的眼泪更汹涌:“我有时候在想……要不就这样吧。就顺了我妈的意思,就答应她吧!回到海市,接受现状,嫁个普通人,过平凡生活,让她放心。她这几年每天都担惊受怕的,才五十岁的人,头发就白了几乎一半……她已经老了!”


    高母老了,可她还年轻着。所以她不甘心。


    高斯妍抱着自己的双肩:“……可我这些年到底在忙忙碌碌什么呢?是,我在钓凯子,我在用一个又一个谎言包装自己武装自己,我在做交际花,希望从男人那里拿到好处。其实……我从来没有像夏茗那样,去相信自己的能力!”


    高斯妍闭上眼,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今天听天天姐的讲述时,我是什么感觉吗?”


    陈安然:“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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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斯妍说:“我承认了我一直以来逃避的感觉,那就是——我从来就不该怪夏茗,我该怪的是林绍丰那个变态!”


    她悲哀一笑:“如果不是林绍丰,我的人生或许不会是今天这样。”


    当年的一场人为飓风,它的威力竟如此深远。


    甚至贯穿了一个女孩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十年。


    而今天,她终于接受,也终于认清了这一点。


    陈安然张了张口,内心在挣扎,鼓足勇气道:


    “高斯妍……”


    高斯妍学着她半死不活的语调:“干,嘛?”


    又一阵沉默后,陈安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吗?十年前的艺考,你们都在羡慕我拿到了京电的合格证。但没有人知道,其实那是我整个艺考生涯里、得到的唯一一张合格证。”


    这点让高斯妍属实没料到,她讶异的看向陈安然。


    陈安然呼吸变得沉重,但语气却是欢快的:“那是我作为十七年的小透明一样的存在,第一次在学校里、在老师同学眼中、在父母心里、在亲戚口中,被那样反复提起!”


    “被那样重视!”


    “被那样夸赞!”


    “被那样在意!”


    高斯妍怔住。


    陈安然的语速越来越快:“可是后来呢?我终究是个平庸的再平庸不过的人,我只是短暂的被那个通知书渡上了一层金光,而当那点不属于我的光芒散去,我依然是那个我——平凡,普通,是主菜旁边的边角料、父母眼中越来越没用的长女。”


    “前天,我看到我弟弟的朋友圈。他们一家三口去海南度假了。我爸妈发的朋友圈还把我屏蔽了,但我弟弟是个傻缺,他巴不得所有人都看到他住五星级酒店,吃海鲜自助!穿着小裤衩游泳!我当晚就失眠了,很多很多回忆都涌上来,虽然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儿。”


    “比如弟弟从小闯祸不断,可是偏偏我爸打他最少。比如我大学期间每次赚到钱,都会用大头给他们买礼物,但有次我妈说漏了嘴,说弟弟给她的情感支撑是我永远难以企及的,她只要看到他就就高兴……再比如说,我爸妈每次跟我打电话都会强调家里有多困难,而他们又过的有多辛苦!我时常愧疚的在床上翻来覆去,觉得自己但凡有一丁点的享乐就是对他们的一种背叛!是一种无情无义的不孝!可是当他们开心的时候,比如现在,却从来都不会想到我。甚至还会屏蔽我。”


    陈安然凄凉一笑。


    高斯妍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想了想,她朝床沿挪去,然后轻轻拉住了陈安然垂下的手,将那坨皱巴巴的纸巾,分出一坨塞给她。


    陈安然握住纸巾,悲哀道:“我根本不重要,我必须认清这一点。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家庭上,我都找不到价值和存在感。你至少是出挑的,而我则可有可无。也许我的不快乐就是因为我一直没有接受自己的平凡,也拒绝相信——我爸妈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爱我。”


    车窗四四方方的小小天幕上泛起一条亮蓝色的鱼肚白。


    小小的车厢内,只有上铺的大哥齁声如雷。


    高斯妍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水还温着,于是她递给陈安然:“你应该也渴了。”


    陈安然也不客气,接过去,小口小口啜饮了大半瓶。


    “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我们是从祖国的南边,一路向北……”


    “嗯呐,一路向北。”


    “我们在向前,对吗安然?”


    “……是的,我们在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