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嫁的女儿（80）
远嫁的女儿
北方的冬天总是来得早，才十一月初，寒风就已经刮得人脸生疼。王金辉裹紧围巾，站在哥哥王星辉家的阳台上，望着楼下光秃秃的梧桐树发呆。这是她远嫁湖南十三年来第三次回老家，前两次都是匆匆来去，这次借着侄子结婚，总算能多住几天。
"金辉，进来吃饭了。"母亲刘凤兰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沙哑中带着小心翼翼。
金辉转身进屋，看见母亲正佝偻着腰往餐桌上端菜。七十八岁的老人，动作迟缓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嫂子胡月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妈，我来帮你。"金辉快步走过去接过母亲手中的盘子。
"不用不用，你坐着就行。"母亲慌忙摆手，却不小心碰到了桌角，一盘炒青菜"啪"地掉在地上，瓷盘碎成几瓣，菜叶四散。
"哎哟！"胡月华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妈！您能不能小心点？这盘子一套六个，现在少一个怎么用？"
刘凤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我、我不是故意的..."
"嫂子，妈年纪大了，难免手抖。"金辉弯腰开始收拾碎片。
胡月华冷哼一声："年纪大？年纪大就别干活啊！星辉每个月给她那么多生活费，还不够她请个保姆？非要自己动手，这不是添乱吗？"
金辉的手指被瓷片划出一道口子，血珠冒出来，却比不上心里的疼。她抬头看向母亲，老人眼里含着泪，却强忍着不敢落下。
晚饭吃得压抑。胡月华把菜分成两份，一份是他们吃的，另一份是给母亲的——几片青菜，一小块鱼肉，没有半点油星。
"妈咳嗽，不能吃油腻的。"胡月华这样解释，眼睛却盯着电视里的综艺节目，笑得前仰后合。
金辉注意到母亲吃饭时总是低着头，咳嗽时就赶紧捂着嘴往卫生间跑。有一次来不及，咳在了餐巾纸上，胡月华立刻露出嫌恶的表情："妈！说过多少次了，咳嗽去卫生间！"
夜深人静，金辉躺在客房的床上辗转难眠。凌晨两点，她听见隔壁母亲房间传来压抑的咳嗽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如刀绞——母亲蜷缩在单人床上，床头柜上放着半杯凉水和一瓶止咳糖浆。房间很小，暖气也不足，老人裹着薄被瑟瑟发抖。
"妈，您怎么不开暖气？"金辉摸到墙上的暖气片，冰凉一片。
"省点钱..."母亲虚弱地说，"你哥说暖气费涨价了。"
金辉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想起白天看到的，哥哥家新装修的客厅，那台七十寸的液晶电视，嫂子手腕上的金镯子...他们却舍不得给老人开暖气？
"妈，我给您加床被子。"金辉打开衣柜，发现里面只有两套换洗衣服，都洗得发白了。在抽屉里，她意外发现了一瓶药——帕罗西汀，治疗抑郁症的。
"妈，这是..."
刘凤兰慌忙把药瓶收起来："没什么，就是...有时候睡不着..."
金辉再也忍不住了，她抱住瘦弱的母亲，感觉老人身上的骨头硌得她生疼。十三年前她出嫁时，母亲还是个精神矍铄的中年妇女，怎么现在...
"妈，跟我去湖南住吧。"金辉脱口而出。
"傻孩子，说什么呢。"母亲拍拍她的手，"你嫁那么远，自己日子也不容易。妈在这儿挺好的，你哥他们...就是忙，顾不上我。"
金辉没再说什么，但心里已经下了决定。等母亲睡着后，她回到客房，拨通了丈夫高尚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传来高尚睡意朦胧的声音："金辉？怎么了？"
"高尚，我想接妈来和我们一起住。"金辉的声音有些发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高尚的声音突然清醒了："好啊，什么时候动身？我明天就去收拾房间。"
金辉愣住了："你...你不反对？"
"反对什么？"高尚的声音温暖而坚定，"那是你妈，也是我妈。百善孝为先，她养你小，我们养她老。女婿也是半个儿子，不是吗？"
金辉的眼泪再次决堤。她想起当年要远嫁时，母亲偷偷塞给她一张存折，那是老人全部的积蓄；想起每次打电话，母亲总是说"我很好，别担心"；想起这次回来，看到母亲被当成累赘的种种场景...
"高尚...谢谢你。"她哽咽着说。
"傻瓜，谢什么。对了，妈喜欢吃什么？我明天去买菜，给她做顿好的。"高尚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咱家虽然不大，但多个人更热闹。"
挂断电话，金辉擦干眼泪，轻手轻脚地来到母亲房间。老人睡得不安稳，眉头紧锁。金辉轻轻抚平母亲的皱纹，在心里发誓：妈，女儿不会再让您受委屈了。
第二天一早，金辉刚起床就听见厨房传来争吵声。
"你妹妹什么意思？要把妈接走？"是胡月华尖锐的声音。
"小声点，金辉还在睡。"王星辉压低声音说。
"睡什么睡！她这是打我们的脸！让别人以为我们不孝顺！"胡月华不依不饶，"再说了，妈那套老房子的租金，还有退休金，都是我们在管。她接走妈，这些钱怎么办？"
金辉站在门外，气得浑身发抖。原来如此！哥嫂留母亲在家，根本不是因为亲情，而是为了那些钱！
她推门而入，胡月华立刻闭嘴，脸上堆出假笑："金辉起来啦？睡得还好吗？"
"嫂子，哥，我决定接妈去湖南住。"金辉直视着他们，声音平静但坚定。
王星辉面露难色："金辉，这事得从长计议。妈年纪大了，经不起长途奔波..."
"就是！"胡月华插嘴，"再说了，你嫁那么远，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妈？"
金辉冷笑一声："至少我不会让妈冬天挨冻，不会让她咳嗽时躲到卫生间，不会给她吃剩饭剩菜！"
胡月华脸色大变："你什么意思？我们虐待妈了？"
"有没有虐待，你们心里清楚。"金辉拿出手机，"昨晚我拍了妈房间的照片，也录了她咳嗽的声音。要不要我发到家族群里，让大家评评理？"
王星辉慌了："金辉，别这样...你嫂子脾气是急了点，但我们对妈还是很好的..."
"很好？"金辉红了眼眶，"妈在吃抗抑郁药你们知道吗？她的衣柜里只有两套衣服你们知道吗？她晚上冷得发抖你们知道吗？"
客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我要带妈走，今天就走。"金辉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们敢阻拦，我就把这些照片和录音发到网上，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是怎么对待自己亲生母亲的！"
胡月华脸色铁青，突然冲进母亲房间。金辉赶紧跟上去，只见嫂子正在翻母亲的抽屉。
"你干什么？"金辉拦住她。
"妈的东西得留下！"胡月华恶狠狠地说，"那些金子是我和星辉的！"
原来母亲还藏了些金子？金辉愣住了。这时，母亲颤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月华，那些金子是我和你爸一辈子的积蓄，我想给谁就给谁..."
胡月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妈！您怎么能这样？我们养您这么多年，您却要把金子给外人？"
"金辉是我女儿，不是外人。"母亲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这些年，我的退休金和房租都交给你们了，这些金子是我最后的积蓄，我想留给真正关心我的人。"
胡月华还想说什么，被王星辉拉住了。他低着头说："金辉，你要带妈走就带走吧...但是那些金子..."
"哥！"金辉打断他，"你以为我是为了金子才接妈走的？"她从包里掏出一叠钱放在桌上，"这是五千块，就当是妈这几个月的伙食费。至于金子，妈爱给谁给谁，我不在乎。"
当天下午，金辉扶着母亲坐上了开往湖南的高铁。母亲紧紧抱着一个黑色布袋，那是她全部的家当。
"妈，您别担心，高尚人很好，他会把您当亲妈一样照顾的。"金辉握着母亲的手说。
刘凤兰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突然泪流满面："闺女，妈对不起你...当年不该逼你嫁那么远..."
金辉抱住母亲："妈，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高铁穿过隧道，阳光重新洒进车厢。金辉看着母亲苍老的侧脸，心想：虽然迟了十三年，但终于还是把妈妈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