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与救赎(下)(149)

破碎与救赎(下)

产房外的长椅上,王德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已经三个小时了,护士进进出出,却没有人告诉他陈任兰的情况。我递给他一杯水,他机械地接过,水杯在他颤抖的手中晃出一圈圈涟漪。

"她会没事的。"我干巴巴地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王德义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力道大得生疼:"天山,如果任兰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他的声音哽住了,眼中布满血丝。

就在这时,产房门开了。一位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血止住了,但产妇身体非常虚弱,需要在iCu观察48小时。"

王德义如释重负地瘫软下来,额头抵在墙上,肩膀剧烈抖动。医生犹豫了一下,又说:"孩子情况不太乐观,肺部发育不全,需要呼吸机辅助。"

"我能看看我妻子吗?就一眼..."王德义哀求道。

医生摇头:"现在不行。"然后转向我,"你是她弟弟?需要你签一些文件。"

签完字回来,我发现王德义不见了。护士告诉我他去了新生儿重症监护室。透过玻璃窗,我看到他站在那里,双手贴在玻璃上,目光锁定在那个连接着各种管线的小小身躯上。孩子的胸膛微弱起伏,看起来还不如一只小猫大。

"他叫王念安。"王德义头也不回地说,"任兰之前告诉我的,说如果是男孩就叫这个名字。"他的声音沙哑,"念安...念安..."

我站在他身边,突然注意到他的后背衣服上有血迹。"你伤口裂开了。"我指着他之前手术的刀口位置。

他这才如梦初醒般摸了摸后背,看着手上的血,苦笑一下:"没关系,不疼。"

接下来的三天,王德义几乎没合过眼。他在iCu外守着陈任兰,在新生儿科守着念安,像一座不知疲倦的雕塑。第四天早晨,当医生终于允许他短暂探望陈任兰时,他的脚步却迟疑了。

"我...我该对她说什么?"他无助地看向我,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摇摇头:"说你想说的真话。"

陈任兰躺在iCu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手腕上插着输液管。看到王德义进来,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却没有移开。

王德义在床边跪下,轻轻握住她没有插管的那只手,贴在自己额头上。他没有说话,但我看到他的肩膀在颤抖,泪水打湿了床单。

"孩子...怎么样了?"陈任兰虚弱地问。

"他很好,很坚强,像你。"王德义抬起头,抹了把脸,"任兰,我..."

"别说了。"陈任兰闭上眼睛,"我现在没力气想这些。"

王德义点点头,轻轻吻了她的手背:"我就在外面,你需要什么随时叫我。"

走出iCu,他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在地上。"她恨我。"他喃喃道。

"她差点死了,需要时间。"我说,却无法反驳他的话。

两周后,陈任兰被转到普通病房。念安虽然还需要待在保温箱里,但已经脱离了危险。王德义在这段时间里瘦了十几斤,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却仍然坚持每天送饭、陪护,尽管陈任兰很少跟他说话。

"离婚案下周开庭。"一天下午,陈任兰突然说。她正在小心翼翼地喝王德义熬的鸡汤。

王德义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我知道。我已经和律师谈过,不会争任何财产和抚养权。"他顿了顿,"但如果你允许,我希望...能偶尔看看孩子。"

陈任兰放下汤碗,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

"因为我爱他,也爱你。"王德义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知道我不配,但我会用余生证明我可以做个好父亲。"

陈任兰长久地注视着他,最终只是说:"汤凉了。"

开庭那天,王德义没有争辩一句,接受了所有条件。法官宣判离婚成立,孩子归陈任兰抚养,王德义有探视权。走出法庭时,他突然叫住陈任兰。

"给我一年。"他说,"一年后如果你觉得我有改变,能不能考虑...重新给我一次机会?如果不行,我绝不会再打扰你们。"

陈任兰没有回答,抱着念安转身离开。但那天晚上,我发现她站在阳台上,望着王德义停在楼下的车——他已经在那里守了整整一个月,睡在车里,只为随叫随到。

时间如细沙般流逝。念安满月时,王德义送来了一个纯金的长命锁,还有一份心理治疗进度报告。陈任兰收下了长命锁,报告看都没看就放在一边。

念安百天时,王德义已经能熟练地换尿布、冲奶粉。他每周定时来三次,从不逾矩,也从不缺席。陈任兰开始允许他单独带念安去公园散步,但必须开着手机定位。

"他变了很多。"一天晚上,姐姐突然对我说。我们正在整理念安的衣物,王德义刚走不久。

我点点头:"确实。他连酒都戒了。"

"林律师说,他主动在银行申请调去了后台部门,减少了应酬。"陈任兰轻声说,"还参加了那个家暴干预项目,当了志愿者。"

我没有接话,让她自己慢慢梳理思绪。

念安半岁那天,发了高烧。王德义连夜赶来,和陈任兰一起守到天亮。当清晨的阳光照进房间,念安的烧终于退了。陈任兰累得靠在沙发上睡着,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毯子,而王德义正抱着念安在窗前轻轻摇晃,哼着走调的摇篮曲。

那一刻,她眼中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我想试试。"念安九个月大时,陈任兰突然对我说。

"试什么?"

"和他重新开始。"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那道已经淡去的戒指痕迹,"不是为了念安,是为我自己。我发现...我还爱他。"

我没有立即回应,只是问:"你确定他不会再伤害你?"

"不确定。"她诚实地说,"但这两年来,他每一步都在证明自己的改变。而且..."她拿出手机,给我看一条短信,"他预约了下周的结扎手术。他说不想让我再承受怀孕的风险。"

我惊讶地挑眉。陈任兰的眼中闪着泪光:"他记得我生念安时有多痛苦。"

第二天,王德义如常来接念安去公园。陈任兰叫住他:"晚上...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王德义愣住了,手中的婴儿背带掉在地上。他的眼眶瞬间红了:"任兰,我..."

"只是吃饭。"陈任兰强调,但嘴角微微上扬。

那天晚餐后,念安在王德义怀里睡着了。陈任兰看着他们父子,轻声说:"我们可以试试,但有几条规则。"

王德义屏住呼吸,点头如捣蒜。

"第一,继续心理治疗至少两年。第二,家里安装监控,我随时可以查看。第三,如果再有哪怕一次情绪失控,立刻结束,没有第二次机会。"

"我答应你。"王德义的声音哽咽,"谢谢你,任兰...我发誓不会让你失望。"

念安周岁那天,王德义带陈任兰回到了他们初次相遇的大学校园。在湖畔的长椅上,他单膝跪地,拿出一枚琥珀戒指——里面封着一片极小的玻璃碎片。

"这是...那天晚上打碎的杯子。"陈任兰认了出来,手指微微发抖。

王德义点头:"我保留了这片碎片,请人做成了戒指。它提醒我曾经有多混蛋,也提醒我现在有多珍惜你。"他深吸一口气,"陈任兰,你愿意再嫁给我一次吗?不是复婚,是全新的开始。"

阳光透过琥珀,在陈任兰手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看着这个曾经伤害她至深、如今为她脱胎换骨的男人,轻轻点头:"好。"

王德义颤抖着为她戴上戒指,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陈任兰抚摸着他的头发,泪水中带着释然的笑。

三年后的春天,我们一家去郊外野餐。念安已经是个活泼的四岁男孩,正追着一只蝴蝶在草地上奔跑。王德义小心地护在他身后,既不让念安摔倒,又不干涉他的探索。

"慢点,宝贝!"陈任兰喊道,眼中满是温柔。她靠在野餐垫上,腹部微微隆起——她又怀孕了,这次是意外,但被欣喜地接受了。

王德义抱着追蝴蝶累了的念安回来,孩子在他怀里昏昏欲睡。"爸爸的肩膀最舒服了。"念安嘟囔着,把小脸埋进王德义的颈窝。

陈任兰微笑着接过孩子,让他躺在自己身边。王德义则细心地为她按摩浮肿的脚踝,动作轻柔熟练。

"天山,尝尝这个。"王德义递给我一个饭盒,"任兰说你爱吃糖醋排骨,我今早特意做的。"

排骨酸甜适口,肉质酥烂。我惊讶于他的厨艺进步之大。陈任兰骄傲地说:"他现在可是我们家的大厨,连我妈都夸。"

夕阳西下,我们收拾野餐篮准备回家。王德义一手抱着熟睡的念安,一手搀扶着陈任兰,动作自然而体贴。陈任兰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丈夫:"德义。"

"嗯?"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们。"她的声音很轻,却饱含深情。

王德义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应该是我谢谢你们,给了我重生的机会。"

回家的路上,我走在他们身后,看着夕阳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终融合在一起。那个曾经破碎的家,如今在爱与宽恕中获得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