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胎风波(155)
二胎风波
客厅里七大姑八大姨的声音像一群蜜蜂在曾宪明耳边嗡嗡作响。她机械地往嘴里送着瓜子,眼睛却盯着墙上时钟的指针——已经下午四点半了,再有半小时就能借口准备晚饭逃离这场"批斗会"。
"丽丽啊,彤彤都六岁了,现在要二胎正合适。"大姑李红梅拍着李丽的手背,"你看现在政策多好,生两个正好作伴。"
曾宪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碎了一颗瓜子壳。六年了,从彤彤出生那天起,她的退休生活就彻底结束了。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做早餐,送孩子上学,买菜做饭,接孩子放学,辅导作业...她偷偷活动了下酸痛的右肩,上周抱彤彤时又扭到了。
"妈,您觉得呢?"李丽突然把话题抛向她。
曾宪明抬起头,发现一屋子亲戚都盯着她看。她清了清嗓子:"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决定,生不生我都支持。"她刻意避开女儿期待的眼神,低头继续剥瓜子。
"宪明就是开明!"三姨笑着打圆场,"现在老人能帮忙带孩子是福气,你看我家那个..."
福气?曾宪明在心里苦笑。六年前她也是这么想的。那时刚退休,想着帮女儿带带孩子享受天伦之乐。谁知道这一带就是六年,而且看样子还要继续下去。她瞥见丈夫李军坐在角落假装看报纸,但抖动的报纸边缘暴露了他同样不想参与讨论的心情。
晚饭后,亲戚们终于散去。曾宪明在厨房刷碗,李丽凑了进来。
"妈,今天大姑他们说的...您真不介意我再要一个?"李丽的声音里带着试探。
曾宪明关上水龙头,水珠顺着她布满皱纹的手背滑落。"丽丽,妈就问你一句,"她转身直视女儿,"如果再生一个,你打算怎么安排?还是全扔给我?"
李丽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母亲会这么直接。"妈,您知道我和陈福工作都忙...而且您带彤彤带得那么好..."
"我六十五了,丽丽。"曾宪明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你爸心脏不好,我膝盖的关节炎越来越严重。我们想过几年自己的日子。"
李丽的眼睛立刻红了:"妈,您是不是不愿意帮我们了?"
曾宪明看着女儿委屈的样子,心又软了下来。她叹了口气,擦干手摸了摸李丽的头发:"傻孩子,妈什么时候说不帮你了?只是...你也替妈想想。"
这个话题就这样不了了之。直到三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李丽在家庭聚餐时宣布她怀孕了。
"太好了!"陈福兴奋地搂住妻子,"这次不管是男孩女孩,都跟你姓李,咱们说好的!"
曾宪明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她看向女儿,李丽正冲她讨好地笑着:"妈,您又要当外婆了。"
曾宪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恭喜你们。"她低头扒饭,感觉米饭像沙子一样难以下咽。十年,她脑海里闪过这个数字。等这个孩子上小学,她就七十五了。她瞥见丈夫担忧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李丽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曾宪明则开始失眠。每天凌晨三点醒来,她就盯着天花板数数:尿布、奶粉、幼儿园学费...还有她再也回不去的自由。
二宝出生那天是个雨天。曾宪明在产房外等了六个小时,终于听到护士说:"李奕云,男孩,六斤八两,母子平安。"
"李奕云?"陈福的母亲突然提高嗓门,"不是说要叫陈奕云吗?"
产房外的气氛瞬间凝固。陈福尴尬地搓着手:"妈,我们之前商量好了,二胎跟丽丽姓..."
"胡闹!"陈母脸色铁青,"我们家就陈福一个儿子,两个孙子都跟女方姓,像什么话!"
曾宪明站在窗边,雨滴敲打着玻璃。她本该出面调解,却突然感到一阵疲惫袭来。这场姓氏之争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长久以来的忍耐。
月子中心的一个月转眼过去。曾宪明每天往返于家和月子中心之间,照顾彤彤的同时还要操心李丽的营养餐。出月子那天,她包了个28.8万元的大红包,几乎是她全部的积蓄。
"妈,这太多了!"李丽推辞道。
"收着吧,"曾宪明淡淡地说,"反正就你一个女儿。"
回到家,真正的挑战才开始。新生儿每两小时就要喂一次奶,曾宪明和李丽轮班照顾。陈福工作忙,常常加班到深夜。李军偶尔来帮忙,但大部分时间要开出租车补贴家用。
一个深夜,曾宪明刚哄睡哭闹的奕云,彤彤又发起高烧。她手忙脚乱地量体温、喂药,直到凌晨三点才躺下。刚闭上眼,奕云又哭了。她拖着酸痛的身体起来冲奶粉,突然一阵眩晕扶住了墙。
第二天早饭时,陈福的母亲不请自来。
"亲家,我考虑了很久,"陈母开门见山,"奕云的姓氏得改过来。我们老陈家不能绝后啊!"
李丽正在喂奶,听到这话猛地抬头:"妈,这事我们早就说好了!"
"那是你们年轻人不懂事!"陈母拍桌子,"哪有两个孩子都跟妈姓的?街坊邻居问起来,我们老脸往哪搁?"
曾宪明放下粥碗,陶瓷碰撞的声音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亲家母,"她声音平静得可怕,"当初是你们同意二胎姓李的。现在孩子出生了又反悔,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欺负人?"陈母尖声道,"是谁欺负谁?我儿子堂堂国家电网的公务员,两个孩子都跟女方姓,传出去像话吗?"
"妈!"陈福试图打断,但被陈母挥手制止。
"再说了,"陈母冷笑,"宪明姐,你不就是仗着出了28万红包,觉得有话语权了吗?"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曾宪明心里。她慢慢站起来,双手微微发抖:"丽丽,妈今天不舒服,先回去了。"
"妈!"李丽急得眼泪直掉,"您别听婆婆的..."
曾宪明已经拿起外套走向门口。六年的委屈、失眠的夜晚、酸痛的关节,还有被当作理所当然的付出,全部涌上心头。她转身,声音颤抖却清晰:
"丽丽,妈爱你,也爱两个外孙。但这六年来,我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的。"她深吸一口气,"从今天起,我要回汽车东站的老房子住。你们自己想办法照顾孩子吧。"
门关上的声音不重,却震得李丽手中的奶瓶掉在了地上。
接下来的两周,曾宪明真的没再踏足女儿家。她每天早上去公园打太极,下午和老同事喝茶,晚上追剧到睡着。自由的味道如此甜美,但心里总有一块空落落的。
第十五天下午,门铃响了。曾宪明开门,看见李丽抱着奕云,牵着彤彤站在门口,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妈,"李丽哽咽着,"我们能谈谈吗?"
曾宪明让开门。李丽一进屋就哭了:"妈,对不起...我们太自私了,从来没考虑过您的感受..."
彤彤扑进外婆怀里:"外婆,我想你了!爸爸说你不喜欢我们了..."
曾宪明的心瞬间融化。她搂紧外孙,眼泪止不住地流:"傻孩子,外婆怎么会不喜欢你们..."
李丽擦着眼泪说:"我和陈福商量好了,奕云就姓李,不再改了。我们还请了个保姆,以后您只需要白天来看看,不用全天候照顾了。"她握住母亲的手,"妈,您也该有自己的生活。"
曾宪明望着女儿疲惫却坚定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一件事:爱不是无条件的牺牲,而是相互的理解与尊重。她轻轻点头:"好,妈白天来帮你们,晚上回自己家。"
窗外,初夏的阳光正好。曾宪明想,也许她终于可以在付出与自我之间,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