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花季（182）

坠落的花季

林小雨站在教学楼天台边缘时，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她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那里有一个用蓝色水笔画的小小笑脸，是上周陈悦上课无聊时画的。十五岁，初三，距离中考还有九十八天。

"九十八天。"小雨喃喃自语，声音被风吹散。她向前迈了一步，半个脚掌已经悬空。

五小时前，早自习的铃声刚刚响过。初三(4)班的教室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黑板上用红色粉笔写着"距中考98天"的倒计时，旁边贴满了各科老师精心准备的励志标语。

"这次模拟考的成绩出来了。"班主任李老师推了推眼镜，声音严肃，"有些同学退步明显，必须引起重视。"

陈悦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小雨。作为同桌兼好友，她知道小雨昨晚又熬夜到凌晨两点。小雨的手指紧紧攥着一支黑色水笔，指节发白。

"林小雨，年级第十二名。"李老师念到这个名字时皱了皱眉，"比上次退了五名。"

教室里响起小声的议论。小雨一直是年级前十的常客，这个成绩对她而言确实算"退步"。她的头更低了，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

"有些同学不要因为之前成绩好就松懈！"李老师的目光扫过小雨，"中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分之差可能就是重点高中和普通高中的区别！"

下课铃响后，陈悦轻轻碰了碰小雨的手臂："别太在意，一次考试而已。"

小雨抬起头，眼睛下有明显的黑眼圈："我爸妈会杀了我的。"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中午食堂里，小雨只吃了两口饭就放下了筷子。陈悦注意到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显示"妈妈"的来电，但小雨直接按了拒接。

"你不接吗？"陈悦问。

小雨摇摇头："他们肯定已经知道成绩了。"她苦笑了一下，"昨晚我爸说，如果这次再退步，就别想参加下个月的绘画比赛了。"

陈悦知道绘画是小雨唯一的爱好，也是她排解压力的方式。小雨的书包里永远装着一个素描本，里面画满了各种风景和人物。

"要不要去找心理老师聊聊？"陈悦试探地问，"上次你不是说和她谈话感觉好多了吗？"

"没用的。"小雨用筷子戳着米饭，"除非我能考回前十，否则说什么都没用。"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小雨向老师请了假，说自己头晕。陈悦不放心，陪她在教室里休息。

"其实..."小雨突然开口，声音有些颤抖，"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能消失。"

陈悦心头一紧："别这么说！"

小雨从书包里拿出素描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一个站在悬崖边的女孩，背景是灰暗的天空。"你看，像不像我？"她指着画中的女孩。

陈悦不知如何回应，只能紧紧握住小雨的手："坚持一下，中考完就好了。"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陆续离开。小雨反常地慢慢收拾书包，动作迟缓得像电影慢镜头。

"今天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小雨对陈悦说，"我爸说来接我。"

陈悦点点头："那明天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小雨突然抱住了陈悦，抱得很紧："谢谢你，悦悦。"她的声音哽咽，"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陈悦觉得有些奇怪，但没多想："怎么了？突然这么肉麻。"

小雨松开手，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很好。"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浅蓝色的信封，"这个给你。等我走了再看。"

"神神秘秘的。"陈悦把信封塞进书包，"那我先走啦，明天见！"

小雨站在原地，看着陈悦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向楼梯间走去——不是下楼，而是上楼，向着天台的方???。

天台的铁门通常都是锁着的，但今天不知为何，锁坏了，只是虚掩着。小雨推开门，春日下午的阳光刺得她眯起眼。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校园，远处的操场上有学生在踢足球，欢笑声隐约传来。

小雨走到天台边缘，从书包里取出手机。有七个未接来电，三个来自妈妈，四个来自爸爸。最新一条短信是爸爸发来的："立刻回电话！你知道这次成绩多丢人吗？"

她关掉手机，小心翼翼地放在天台边缘。然后脱下校服外套，折叠整齐放在手机旁边。风扬起她的长发，校服衬衫被吹得紧贴在身上，显得她更加瘦小。

"对不起。"小雨轻声说，不知是对谁说的。然后她爬上护栏，站在了边缘。

同一时刻，陈悦已经走到校门口。她突然想起数学作业本落在教室，转身往回跑。经过教学楼时，她不经意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天台边缘。

"小雨？！"陈悦的心脏几乎停跳。她拼命向教学楼冲去，一边大喊："不要！小雨！不要！"

但距离太远了。在她冲进楼门的前一秒，那个身影已经向前倾斜，像一片落叶般飘落。

一声闷响。然后是尖叫声。陈悦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

二十分钟后，救护车的警笛声响彻校园。医护人员迅速在现场拉起隔离带，但已经没有必要急救了。林小雨，15岁，当场死亡。

消息像野火般蔓延。初三(4)班的教室里，有女生在低声啜泣。李老师面色惨白，不停地搓着手："怎么会...她明明是个好孩子..."

陈悦被带到校长办公室，警察正在询问她。她机械地回答着问题，手里紧攥着那个蓝色信封，还没有勇气打开。

"她最近有什么异常吗？"一位女警轻声问。

陈悦的眼泪终于决堤："她说过...说过很累...说过想消失...我以为她只是压力大..."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女警拍拍她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

另一边，小雨的父母林志强和张丽接到电话后赶到医院。张丽一路都在发抖，嘴里不停念叨："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早上还好好的..."

当他们看到白布下那个瘦小的身躯时，张丽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瘫倒在地。林志强站在原地，面色铁青，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为什么..."他声音嘶哑，"为什么这么做..."

一位护士递给他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小雨的遗物：手机、校牌、一个素描本。林志强颤抖着翻开素描本，最后一页的悬崖女孩画像旁写着一行小字："爸爸妈妈，如果我消失了，你们会不会轻松一点？"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他的心脏。他突然想起昨晚，当他撕毁小雨的试卷，怒吼着"这种成绩也配画画？"时，女儿眼中那种死寂般的平静。

张丽抢过素描本，翻到前面。每一页的角落都写着小小的文字："今天又考砸了，不敢回家"、"爸爸说我是废物，也许他说得对"、"好累，好想睡一觉永远不醒来"...

"我们...我们都做了什么..."张丽抱着素描本痛哭失声。

第二天，学校宣布停课一天。心理咨询室挤满了学生，很多人即使与小雨不熟也受到巨大冲击。陈悦终于打开了那个蓝色信封，里面是一封简短的信和一张画。

"亲爱的悦悦：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自由了。请不要难过，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你是我黑暗中的光。请帮我照顾好那盆多肉，它和你一样坚强。

永远爱你的小雨"

画上是两个女孩手牵手站在星空下，笑得灿烂。陈悦的泪水打湿了信纸。

与此同时，小雨的家中，林志强和张丽坐在女儿房间里，周围摆满了小雨的遗物。书桌上还摊开着一本物理习题集，写到一半。床头放着一个小药盒，里面是治疗失眠的药物，处方日期是一个月前。

"我们...我们甚至不知道她失眠..."张丽抚摸着女儿的被单，上面有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林志强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里面是小雨小学毕业时的照片，笑容明亮。"我一直以为...严格要求是为她好..."他的声音破碎不堪。

窗外，一株早开的樱花树在风中摇曳，花瓣纷纷飘落，如同那个永远停留在十五岁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