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省委一号招待所，那间平日里只用于接待最高级别领导的套房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如同冰窖。
代省长赵立春坐在价值不菲的黄花梨木沙发上，看着面前茶几上那套正“咕嘟”冒着热气的紫砂茶具，心中却没有半分品茶的闲情。
就在半个小时前，他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他无法拒绝，也绝不敢拒绝的电话。
电话是沙瑞金的首席秘书打来的，语气客气，内容却不容置疑——沙书记想在明日的正式会议开始前，与他这位汉东的“老同志”，单独喝杯茶，叙叙旧。
赵立春知道，这是鸿门宴。
更是最后的通牒。
“笃，笃。”
套房的门被轻轻叩响，沙瑞金的秘书推开门，微微躬身：“赵省长，我们书记在里面等您。”
赵立春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一丝不苟的中山装，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去。
书房内，没有开顶灯，只留了一盏散发着昏黄光晕的台灯。沙瑞金穿着一身素净的唐装，正不紧不慢地用一把小巧的银镊，将茶叶分入紫砂壶中。他的动作，优雅而又充满了某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节奏感。
“立春同志，来了。”他没有抬头，声音平淡，仿佛只是在招待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瑞金书记，深夜叨扰了。”赵立春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沙瑞金笑了笑，将第一道滚烫的茶水缓缓淋在茶宠上，这才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和煦笑容的眼睛里，此刻，却看不出任何温度。
“听说，你们汉东最近，出了一个很了不得的年轻人啊。”
他缓缓开口，将一杯茶推到赵立春面前。
“后生可畏。”
赵立春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正题来了。
“是啊，”他端起茶杯，却没喝，“赵峰同志，确实很有冲劲，也很有能力。”
“能力？”沙瑞金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我倒觉得，是野心太大，手段太狠。”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属于顶级权力者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书房！
“立春同志，我们都是明白人，我就不跟你绕圈子了。”
他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
“赵峰的手里，有一份东西。一份，足以让很多人，都万劫不复的东西。”
他看着赵立春，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份东西，现在，就在你的手上，对吗？”
赵立春没有回答，但那微微收紧的指节，早已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我承认，林满江是个蠢货。但你我都清楚，”
沙瑞金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背后牵扯的，是整个京州中福几十年的历史遗留问题，更牵扯到我们京城，某些老同志的颜面。”
“赵峰想用这份东西，把天捅破。
他这是在拿整个汉东的未来，在赌博！”
“而你，赵立春，”他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
“你，真的准备，陪着他一起，赌上你自己的政治前途，赌上你整个赵家的未来吗？”
他缓缓地，从身旁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文件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推到了赵立春的面前。
照片上，是赵峰的儿子，正在京州一所国际幼儿园里，无忧无虑地玩耍。
“孩子，是无辜的。”
沙瑞金的声音，平静，却又充满了最恶毒的威胁。
赵立春那端着茶杯的手，猛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溅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瑞金书记，”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很简单。”
沙瑞金靠回了椅背，重新恢复了他那副智珠在握的从容。
“我给你，也给赵峰，两个选择。”
“第一，”他伸出一根手指，
“把那份东西，交给我。我可以保证，林满江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而你，赵立春，也能得到一个最体面的结局。至于赵峰……我会亲自跟李老谈，让他离开汉东，去一个更适合他‘施展才华’的地方。”
“第二，”沙瑞金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鱼死网破。”
“你们把东西交上去，我保证，汉东，会立刻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政治地震。届时，所有的项目都会停摆，所有的改革都会倒退。而你，和赵峰，作为这场地震的始作俑者……”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言中所蕴含的、足以将人彻底碾碎的恐怖后果，却让赵立-春，感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沙瑞金端起茶杯，下了最后的逐客令。
“明天上午九点，会议开始前，我，要看到你的答复。”
……
当赵立春失魂落魄地，从沙瑞金的套房里走出来时，他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没有回家，而是让司机，直接开到了省委督导组的办公室。
赵峰，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正独自一人，在那间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悠闲地，泡着茶。
“爸，”赵峰看着赵立春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平静地，将一杯早已泡好的热茶，递了过去，“他，摊牌了？”
赵立春点了点头，他将沙瑞金那番充满了威胁的“最后通牒”，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小峰……”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无奈，“我们……我们可能真的，把他逼到绝路了。要不……要不我们……”
“爸。”
赵峰打断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燃起了一股滔天的战意！
“您错了。”
“他不是被我们逼到了绝路。”
“他是，害怕了。”
赵峰缓缓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汉东省地图前。
“他所有的威胁，所有的恫吓，都只说明了一件事——他，已经没有任何底牌可以打了。他现在，只能用这种最原始、也最愚蠢的方式，来试图，吓退我们。”
“而我们……”
赵峰转过身，看着赵立春，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智珠在握的弧度。
“为什么要退？”
他拿起桌上那部红色的加密专线，拨通了高育良的号码。
“老高，”他的声音，平静，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通知下去。”
“明天上午九点，‘京州中福重大案件阶段性成果新闻通气会’，照常举行。”
“地点，就在省委一号会议室的……门口。”
他挂断电话，看着早已目瞪口呆的赵立春，笑了。
“他不是要开会吗？”
“好啊。”
“我们就让全汉东的人民，都来听一听。”
“我们这位来自京城的青天大老爷……”
“到底，准备怎么‘审’，这个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