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万古生香

玄猫城内,武则天看着上官婉儿那副泫然欲泣,却又强自忍耐,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释然笑意的复杂模样,再联想起方才歌词里唱的种种,以及李今越她们提及的那句“千年万岁,椒花颂声”,一个大胆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婉儿和太平之间……不会真点有什么吧?

可念头刚起,她又觉得不对。太平如今有驸马,膝下亦有子女,怎么会与婉儿有私呢?……而婉儿,自小便跟在自己身边,心性沉稳,野心勃勃,心思全在权柄与笔墨之间,对男女之事向来是敬而远之。

而且自己当初册封她为昭容,也不过是为她脱去贱籍的权宜之计,先帝病重,与她更是未曾有过什么。

再者,婉儿终日跟在自己身边,何曾见她对哪个男子,或是哪个女子流露过别样的情愫?

难不成……是婉儿只喜欢太平?而太平并不喜欢女子?可这也不对啊,太平每次入宫,见过自己之后,只要婉儿得空,她总会跑去找婉儿一叙。若是不喜欢女子,按她的性子,早该有所排斥了才对啊。

还是说……婉儿从未言明,只是将这份情愫深埋心底?

想到此处,武则天脑中轰然一声,仿佛有什么真相被自己亲手揭开。

一瞬间,她脑海里已经自行补完了一出才冠天下的女官,默默恋慕着骄傲明艳的公主,却因世俗礼法与对方的懵懂无知,终生不得言说,最终双双陨落的悲情大戏。

一时间,武则天再看向上官婉儿时,眼神里已经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怜悯。

甚至在心里感叹了一声:唉,痴儿啊。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女儿,也真是块木头,连自己这个旁观者都看出的端倪,她竟浑然不觉。

上官婉儿此刻心潮起伏,正沉浸在歌声带来的巨大冲击与感动之中,却冷不丁察觉到身旁投来的灼灼目光。她一转头,便对上了自家陛下的那双满是怜悯与叹息的眼睛,心中顿时一凛,还以为是自己方才失态,惊扰了圣驾,连忙便要请罪。

可她身子刚动,便被自家陛下给扶住了手臂,阻止了她的动作。

“婉儿,”武则天看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她张了张嘴,试探着开口,“你……你若是真的对太平……”

话说到一半,武则天卡住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话没法说,难不成自己要说,你若真喜欢太平,若是太平也喜欢你,朕也不是不能成全?这话怎么说出口?太平如今是有驸马的,驸马还是自己的亲侄子武攸暨。自己总不能因为这个跑去跟自己侄子说:大侄啊,太平其实有真爱了,你们和离吧,这怎么可能啊!

唉,看来婉儿这份心思,注定是无法得偿所愿了。

上官婉儿被自家陛下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她有些疑惑的看着武则天,疑惑地问:“陛下,什么?臣对殿下?”

臣对殿下怎么了?

“咳咳,没事。”武则天立刻轻咳两声掩饰尴尬,迅速收回了手,摆了摆手,恢复了平日里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继续看节目吧。”

她想了想,这种事自己还是别插手了。若是真好奇,等那今越和幼微这两个丫头来到玄猫城,自己再找机会问问她们便是。

而且,看那两个丫头对婉儿和太平如此喜爱,要不到时候让婉儿去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两丫头忽悠回武周!

上官婉儿愈发疑惑地看了看自家陛下,总觉得陛下刚刚的话里有话。但见武则天已经不愿多谈,她也知趣地不再追问,恭敬地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光幕,陪着陛下一起看了起来。

此刻红中城中,掌声渐渐平息,李今越和林幼微也平复好了自己的情绪,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次,换作林幼微上前一步。

“在史书中,被记载的女子无论她们是什么样的身份大多都不会留下名字。可偏偏,有许许多多的女子凭借自己的才华与能力,在历史的长河里,刻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

“接下来,请大家欣赏,《万古生香》!”

话音刚落,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异变。

一道巨大的光幕,毫无征兆地在夜空中展开,流光溢彩。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得台下的战士们都吓了一跳,瞬间绷紧了身体,反倒是他们身边的联军将士们,一个个淡定无比,甚至还有些见怪不怪。

就连台上的李今越和林幼微都愣了一下。

我去!这是什么玩意儿!

但随即,她和林幼微便反应了过来。这恐怕就是武皇之前提过的,那个什么小仙使搞出来的东西。

好家伙,这表演还带配背景mv!难不成,那个什么小仙使也正看着这里?

但两人迅速接受了这个设定,毕竟连时空穿越这种离谱事都见过了,再多这一个也不算什么,那个什么仙使爱看就看呗。

随着一阵古朴悠扬的音乐从音响中响起,光幕中也随之呈现出了画面。

众人先是看到了宫殿的一角飞檐,青瓦滴翠。紧接着,镜头骤然后拉,一座巍峨庄严的宫殿完整地呈现在所有人眼前。画面再度推进,穿过朱红的殿门,最终定格在殿内的一座古朴香炉前。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之际,香炉旁的两盏青铜宫灯,“倏”地一下亮起,昏黄的灯火照亮了炉身上精致的纹路。

当前奏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那古朴的乐声骤然转为激昂!

众人只看到,那正升起渺渺青烟的香炉之上,猛然飞出了一只浴火的凤凰!

它周身燃烧着金色的烈焰,发出一声清越的凤鸣,那鸣声仿佛穿透了千年的时光!凤凰随着激昂的音乐冲天而起,飞上宫阙,在空中盘旋。

随即,它双翅一振,流火溢彩,飞过了巍峨的高山,飞过了奔腾的江河。它翱翔于九天之上,身影映照着万里山河。

最终,凤凰的身影消散,光幕之上,赫然映照出四个同样燃烧着烈焰的大字——

万古生香!

主桌上,李世民一见这歌名,再联系林幼微方才那番话,便知晓这首歌是要颂扬史书上留名的奇女子,他不由得也来了兴致,对着桌上几人笑道:“这两个丫头倒是会选曲子,一首首的,都颇有深意。”朱棣与吴首长亦是赞同地点头,朱棣饶有兴致地说道:“是啊,就是不知这曲子中,会有哪些名留青史的女子被传唱。”

而朱元璋则是轻哼一声,端起了酒碗。他这次倒不是对女子有何偏见,只是想起了此前李今越,以及光幕中屡次提及大明对女子的种种不公,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此番这首歌里,若是能有一位他们大明的女子登场,他便知足了,就怕一个都没有。想着,他又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此刻正与赵玲坐在一处的秦良玉身上,心中暗道:

她应该可以吧,大明的脸面,可就靠你了啊!

而这时,李今越的歌声已经传来:

(李)“今夜若欠清光满堂,蘸笔天河绘万古生香~”

(李)“史笔滔滔烟霞绣像,就中拈来玲珑十二章~”

林幼微清亮的声音紧随其后:

(林)“吹开汗青淋漓苍茫,明辨残稿谁秋水一双~”

(林)“书阁深处篆隶流芳,断简遗篇挥毫续兴亡~”

歌声未落,光幕上,一行行文字随之浮现。

“班昭,字惠班,东汉时期着名史学家、文学家,班彪之女,班固之妹。”

看到此处,玄猫城内的刘彻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得意洋洋地拍着桌子,对着身旁的嬴政、赵匡胤、武则天等人炫耀道:“哈哈哈,看看,都看看!这头一个,就是我大汉的女子!不错,真不错!”

众人看着他那副嘚瑟的模样,皆是有些无语。然而,不等刘彻的笑声落下,光幕上的文字继续浮现,他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班昭之兄班固着《汉书》,未成而离世,稿本散乱。于是班昭继承父兄遗志,整理、核校父兄遗留篇章,并在原稿基础上补写八表,终成此书。”

“然而,班昭为族中女子所作《女诫》,在未来被理学滥用,成为束缚女性的精神枷锁。其书虽在序中明言,乃为教导班氏自家女子,却依旧成了后世理学家们“借刀杀人”的利器。因此班昭在后世争议极大,《女诫》也被称作祸害了华夏女子近两千年之书。”

此刻,看到了这里的刘彻,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整个人直接尬在了原地,心中犹如万马奔腾,特么的!我大汉怎么也会跟那什么破理学扯上关系!!!大汉脏了啊!!!

与此同时,东汉永初年间。

寝宫之内,邓绥正有些惊讶地看着光幕,又转头看向被自己留在宫中过夜的先生班昭。她实在不曾想到,先生为家族女子所写的这本书,在未来竟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其实,她也曾拜读过先生所写的《女诫》,对于其中一些内容,像是用“弄璋弄瓦”来强调男女的价值差异,又要求女子必须“曲意顺公婆”,还有什么“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这样的话语,她也实在不敢苟同。

只是,这毕竟是先生的家事,是先生为家族女子所写,自己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可如今因为此书,先生的清名竟然被祸害至此,她当即决定还是应该劝劝自己的先生,莫要再写此书的好。

可还未等邓绥开口说些什么,她身旁的班昭就看着光幕上的文字,浑身一颤,捂着胸口,面色惨白地缓缓倒了下去。

“大家(gu)!”邓绥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她,“大家,您没事吧!”

此刻的班昭,已是泪流满面,她死死抓着邓绥的手臂,悲痛欲绝地摇着头:“太后……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啊!您当初……您当初劝我的话是对的……我……我成了女子们的罪人……我是罪人啊……”

“我原是想,用这《女诫》,为我班氏女子在夫家求得一席之地,为她们换取更好的生存之境……却不曾想!不曾想!未来竟然会被那些人利用至此!我……我成了祸害天下女子的罪魁祸首!身后名被玷污至此,我又该如何自处啊!”

邓绥看着悲恸欲绝的先生,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紧紧扶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任由她在自己的怀中撕心裂肺地哭喊出来。

而此刻,红中城内,朱元璋看着光幕上的文字,又不由得想起了曾经因为程朱理学而被摁着打屁股的窘事,心中顿时一阵暗恨。

怎么哪都有这帮子腐儒的事!

他只觉得自己的屁股又有些隐隐作痛了,端起酒碗的手都带上了几分力道。

然而,台上的李今越和林幼微可不知晓老朱此刻心中的愤懑,林幼微清冷的声音已经接续而上,继续唱道:

(林)“谁,白草胡笳烽燧长~”

(林)“将半生哀毁,以诗情抵挡~”

(林)“断弦含泪更张,最高贵流浪~”

随着歌声,夜空中的光幕也浮现出新的文字。

“蔡琰,字文姬,东汉末年才女,博闻强识。东汉末天下大乱,蔡文姬不幸为匈奴左贤王所掳,羁留南匈奴十二年,后由曹操派人赎回,得以归汉。”

“蔡文姬以才学而闻名,所作的《悲愤诗》与《胡笳十八拍》琴谱,闻名于天下,并且首次创作了五言体长篇自传叙事诗,对后世文学影响深远。”

西线关隘之中,曹操看到天幕上的文字,抚着短须的手微微一顿,不由得感慨道:“蔡伯喈之女,果真是文采斐然,不负其父之名。”

此刻,一座僻静的宅院内,已嫁作董祀之妻的蔡文姬,正怔怔地望着天幕。当那句“最高贵流浪”伴随着歌声传入耳中时,她再也无法抑制,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

她笑了,泪水划过嘴角,带着一丝苦涩,却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原来……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才学与诗词,竟能让自己在青史之上,留下淡淡的一笔姓名。

而后世之人,竟会用如此动人的曲调,来歌颂自己的过往。

归汉之后,那些在匈奴十二年的日日夜夜,依旧如噩梦般缠绕着她。她将所有的血泪与哀伤都倾注于笔端,写下《悲愤诗》,谱出《胡笳十八拍》,她以为那就是自己一生的注脚。

可现在,听着这跨越千年的歌声,看着那光幕上的文字,她忽然觉得,那些苦难,那些噩梦,似乎……都可以放下了。

自己所承受的一切,并未被时光遗忘,反而化作了不朽的诗篇,被后人传唱。

如此,便足够了。

那些伤痛,终究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温柔的抚慰。

她,似乎可以与自己那段苦难的过去,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