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忆江南（69）

事情传到书生耳朵里，他竟惦记上了叶二娘辛苦攒下的那笔用于生孩子，养孩子的钱。他摆出一副洗心革面的样子回到家里，对即将分娩的叶二娘嘘寒问暖，却在她分娩当晚，拿了她的救命银子跑了。

可怜叶二娘，还在破屋中等她的夫君把稳婆请来。

她熬了一天一夜，才把孩子生下来。因为无人看顾，孩子掉到地上，而她因为分娩晕厥过去。

待她醒来，寻找孩子时，孩子已经没了气息。

叶二娘抱着孩子去寻夫君，找了三天三夜，才在一个酒肆门前找到他。他喝得醉醺醺的，认出叶二娘后伸手要银子。

叶二娘说没有，他就把叶二娘连同孩子一起推倒在地。他说叶二娘蠢，骂叶二娘笨，说她放着好好的叶家二小姐不当，非要跟他私奔。说他当初看上她，就是因为叶家的钱。早知道她做不成叶家二小姐，他才不会浪费时间在她身上。

叶二娘通体冰凉。

她为了这个男人，放弃叶家二小姐的身份，抛下父母，背负骂名与他私奔，他却嫌弃她不再是叶家二小姐。

她看看怀里的孩子，再看看醉醺醺的他，终于明白，他回来是骗她的钱的。因为相信他，没有提前请产婆，因为相信他，把仅有的银子交给他保管。结果……她搂紧怀里的孩子，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城外走。

徒手刨坟，抱着孩子躺在坑里，慢慢等死。

爹娘找了过来，将奄奄一息地她带回叶府。

因为她的私奔，爹娘埋怨她。因为她的遭遇，爹娘心疼她。他们给早夭的外孙修了坟，立了碑，又花费重金，请了个大夫，给她煎了一副药。因着那副药，她忘了书生，忘了私奔，忘了她曾生过一个孩子。

爹娘仔细挑选，为她选了一门不错的亲事。

男方家里也是经商的，二十三岁，丧偶，没有孩子。为人敦厚善良，公婆亦是好相与的。

婚事很顺利，婚后，叶二娘与她的夫君相处的也不错。婚后第二年有了身孕，怀胎八月，与婆婆一道去庙里还愿，遇上了曾拐带她私奔的书生。

书生把她掳走，带到亡子的墓碑前，编了一个她贪慕虚荣，抛妻弃子，害死亲生孩子的故事。

叶二娘深受了刺激，头痛欲裂，脑海中浮现出许多零碎的画面。

被夫家的人找到带回去时，她的精神已经崩溃了。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任何人。爹娘和公婆急得团团转，却没有任何办法。

怀胎九个月时，叶二娘用一把私藏的匕首把自己的肚子剖开。亏得大夫及时赶到，保住了孩子的命。

叶二娘死了，死在孩子出生那天。

自杀的，赎清罪孽前，无法转世投胎。她有执念，一遍遍重复生前做的事情。

剖腹产子，抱着孩子去挖坟，与孩子一块儿躺在坟坑里。别的鬼，一天重复一次。她不知疲倦，一天重复无数次。

拥有执念的鬼，很难解脱，稍不留神，就会生出事端。为方便管理，将其送到黑风林，用阵法困住。

幽都地界，谁都知道黑风林。别说进去了，从那儿过都会绕的远远的。鬼跟人一样，人怕招惹是非，鬼也怕。人想独善其身，鬼也想。鬼，毕竟是由人变的。大多数的鬼，跟大多数的人一样，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巡视这里是件很轻松的活儿，只要不干涉他们，他们也不会搭理你。这队侍从巡视林子已有百年。百年间都无事，难免懈怠。

慕惊蛰来到林子边缘，感受到侍从说的那股诡异的力量。它们自林子中间散开，形成一个比禁锢阵法更为强大的屏障。

好在，这股力量于她而言不算什么。

猛地一挥衣袖，刮起的阴风将屏障破开一道口子。刚进去，就看到无数的恶鬼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悬在半空中，发出痛苦的嘶吼。

慕惊蛰拿出鞭子，用力一抽，落鞭时，似乎将什么力量从那些恶鬼身上抽离了。恶鬼们如同被剥骨抽筋一般或落在地上，或挂在树枝上。

慕惊蛰松了口气，正想寻个脑筋清楚的恶鬼问问。

黑雾乍起，迷了她的视线。等到黑雾散去，那些散落在林子里的恶鬼竟然全都消失了。

林子静得吓人，却能感觉到有东西在蛰伏。

踩着树枝，来到阵中。只一眼，就看出阵法被某位高人改了。原本的禁锢阵法被改成了吸纳恶灵的阵法。林中的那些恶鬼，都被吸入阵眼中。

收了鞭子，幻化出鬼剑。阵眼中坐着一个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约莫四五岁，梳着可爱的发髻，发髻上系着红色的发带，发带尾端坠着两个铃铛。一只是金的，一只是银。金色那只画着仙人，银色那只画着鬼面。

两股气息，在小女孩儿身边纠缠。慕惊蛰看着她，隐约觉得有些熟悉。想起来了，她叫青知，与自己一样出身幽都，她的父亲是掌管刑狱的长老，于百年前卸任。卸任后行踪不定，据父亲身边的人说，他曾在人间的京城里出没。

与在幽都不同，他将自己幻化成一个老人家的模样，骑着牛招摇过市。

他的离开与他的女儿有关。

在幽都出生的孩子，要嘛天生强大，要嘛天生不全。不全者，不仅不能修炼术法，还会如人间的孩子那般早夭。

慕惊蛰是慕家人，是天道择选的掌管幽冥之人，自出生那一刻便具有强大的力量，修行更是不知比旁人快了多少。奈何她不上进，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把人跟鬼，包括天上的那群都恨得牙痒痒。

长老的女儿与她同一天降生，前后只差了不到两个时辰，却是天生不全之人。饶是长老想尽办法，她的身子还是一日不如一日。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长老卸任前。她躺在椅子上，看着用术法变幻出来的蓝天白云问：“人间的天跟这里的天是不是一样的人间那些生了病的孩子是不是也像她这般痛苦？”

她说，她想去人间看看。

幼时的慕惊蛰没心没肺，听她说完，就缠着绿衣叔叔带她去人间了。她给她带了很多礼物，都是人间小孩儿喜欢的。可回到幽都后，找了很久都没找到青知。

谁能想到，惦记了那么久的故人竟在这里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