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我不是来辩经的

孤寂之主】的意念,像一层无孔不入的冰,试图冻结方闯最后的一点意识。

它的逻辑无懈可击。

从它的视角出发,从它那被剥夺了一切的经历来看,它的结论就是真理。一个经历了宇宙级背叛与抛弃后,得出的终极答案。

方闯的意识沉默着。

他无法反驳。

用道理去说服一个由“道理的尸体”构成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没道理的事。

他甚至能理解那份庞大的悲伤。如果他的世界,他的家人,也在一瞬间化为乌有,他会变成什么?

是疯狂,是毁灭,还是……成为另一个它?

思绪至此,方闯那片漂浮的意识,却忽然凝实了一分。

不。

他不会。

因为在他的记忆深处,在他的【父道】根源,烙印着一些比宇宙真理更顽固的东西。

一些琐碎的,不值一提的,却滚烫到足以融化一切冰冷逻辑的东西。

比如儿子尿床后,一边哇哇大哭一边还理直气壮地把责任推给枕头。

比如蓝姬为了研究一道新菜,把厨房搞得像被炮轰过,最后端出来的东西却黑得像块碳。

这些算什么?算“美好”?算“希望”?

狗屁。

这些就是日子。

“行,你牛逼。”方闯的意识里冒出一个念头,“你听过最美的歌,然后曲终人散了,所以全天下的演唱会都得取消,所有人都得变成聋子?”

这道理,怎么听怎么像个宇宙级的巨婴。我失恋了,所以全天下的情侣都该分手?简直有病。

【孤寂之主】在等待。

它等待着这个“虫子”的反驳,然后用自己那完美的逻辑,将对方最后一点存在的意义也彻底碾碎,完成“慈悲”的终章。

但它等来的,却是一句出乎意料的平静意念。

“你说的,或许都对。”

方闯没有辩解,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显露出任何对抗的姿态。

他承认了。

这个反应,让【孤寂之主】那永恒死寂的意识核心,第一次产生了某种无法定义的滞涩。就像一台运转了无数纪元的完美机器,忽然吞进了一粒不属于任何已知元素的沙子。

它无法解析这种“承认”。

在它的逻辑里,承认即是屈服。

它的意念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确认传来:“承认真实,是解脱的第一步。放弃无谓的挣扎,你将获得永恒的安宁。”

然而,方闯的下一句意念,紧随而至。

“但是,”

这个转折,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蛮横,一种完全不讲道理的决绝。

“我儿子,还在等我回家吃饭。”

这句话,没有任何力量。

不蕴含法则,不触及真理,更像是一句微不足道的梦呓。

可就是这句梦呓,在传入【孤寂之主】意识的瞬间,却引起了比任何法则碰撞都更剧烈的动荡。

那片承载着无数世界坟墓的灰色虚无,第一次剧烈地翻涌起来。

回家?

孩子?

吃饭?

这些词汇,在它的认知里,是彻头彻尾的乱码。是它那首宇宙交响乐毁灭之前,或许存在过,但早已被彻底抹除的,无意义的杂音。

它的宏大真理,是面向所有“存在”的终极解答。

而方闯的答案,渺小,个人,甚至有些可笑。

【孤寂之主】那片平滑的脸上,两处空洞的凹陷,第一次流露出纯粹的,堪称原始的困惑。

“吃饭……是什么?”

它的意念里没有了那种冰冷的慈悲,只剩下最根本的不解。它试图用自己的逻辑去解析:“那是某种维系痛苦存续的仪式?是为必然的消亡补充无意义的能量?”

“解释?这玩意儿怎么解释?”方闯的意识里嘀咕了一句,“难道跟你说碳水化合物蛋白质和脂肪的摄入过程,以及唾液淀粉酶的初步分解?”

跟一个连嘴都没有的东西谈论美食,这简直是鸡同鸭讲,不,是人同虚无讲。

他没有用逻辑去定义。

解释是苍白的。

他的意识,轻轻一动。

一段不属于这里的,充满了烟火气的记忆,化作一道温暖的光,直接投射进了【孤寂之主】的意识核心。

那是一个黄昏。

老旧的餐桌上摆着几样家常菜,红烧肉的香气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屋子。蓝姬围着印有小黄鸭的围裙,正往一个卡通碗里夹肉,嘴里数落着:“方小雷!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用创造法则偷偷变薯片吃!晚饭又吃不下了是不是!”

她口中的方小雷,是灵剑儿不知从哪学来的外号,现在全家都这么叫。

旁边,宝宝椅里的方知缘根本听不懂,小手抓着勺子,敲得碗沿叮当作响,嘴里咿咿呀呀地,似乎在跟桌上那盘油光锃亮的红烧肉进行着一场严肃的交流,口水流了一胸口。

方闯自己,就坐在桌边,看着吵吵闹闹的妻儿,阳光透过窗户,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暖洋洋的金色。他还想偷捏一块肉,被蓝姬用筷子精准地敲了一下手背。

“还有你!洗手去!”

“洗了洗了!不信你闻闻,香皂味儿!”

“滚蛋,那是红烧肉的味儿!”

没有宇宙交响的宏大。

没有永生不死的诱惑。

没有法则真理的辩论。

只有食物的香气,家人的吵闹,和一种名为“日常”的,踏实得近乎愚蠢的幸福。

这幅画面,这段记忆,对于【孤寂之主】来说,比任何世界的生灭都更加陌生,甚至更具冲击力。

它的“连接”,是整个宇宙的和弦,完美无瑕。

它的“失去”,是所有音符的死寂,绝对彻底。

它从未体会过这种,仅仅局限于一张小小餐桌,维系于几句拌嘴和一碗热汤之上的,脆弱、嘈杂,却又顽固得不像话的“连接”。

它的逻辑,是完美的“一”与归零的“无”。

而方闯展示给它的,是一个它无法计算,无法理解,充满了变量与杂音的,温暖的“多”。

这不是法则,不是力量,这是一种它从未接触过的“存在模式”。

这道温暖的光,在它永恒的孤寂中,像一滴滚油落入了冰湖。

这是它完美逻辑里,最大的“漏洞”。

一个它从未拥有,也因此无法用“失去”去定义的……初始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