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 不高兴
仔细打扫过的教室焕然一新,玻璃明净透彻,向外望天,夕照流淌,仿佛没有任何阻隔,暮色正穿窗而入,在整齐桌椅之间蜿蜒,漫漫晕开温润细碎的光,绘成油彩的斑斓笔涂。
后黑板的位置,沈川背靠墙斜拉站着,一只脚稳稳踩住一把椅子的横撑,歪着头跟覃朝晖说话,大半个人沐在霞光里,嬉皮笑脸没个正形。
粉笔灰尚未沉入宁静,在光柱里飘浮,若有若无。
宿凉就站在那把椅子上面,修挺的轮廓被勾勒出一圈暖晕,捏着粉笔的手轻快移动,骨节利落分明,和流畅干脆的字迹一样漂亮,也洒脱。
按陈老师的意思,他把黑板报靠后门那方的上半部分板块,改成这次运动会总结。
安皎把水盆放回讲台下方,再往教室后面走。
沈川看见她就停了和覃朝晖的插科打诨,招手问:“怎么去这么久啊?”
宿凉闻声手里动作也停住,他回头,居高临下的,目光却柔软温和,染了粒粒碎光的眼尾略微上翘。
安皎迎着他的注视,首接走到椅子旁边,和沈川相反的位置,抬起头看他。
她首截了当的问:“那时候,周明决说我了吗?你才用球砸他?”
几人一番凝滞。
沈川和覃朝晖回过神对视一眼,默契地一起往外走,迅速撤离。
甚至不忘提醒零星的其他同学,招呼着一块儿消失,都有不做电灯泡的优良素养。
宿凉没管他们,笑容微敛,长腿一迈下了椅,与安皎面对面,缓声反问:“怎么了?谁告诉你的?谁找你了?”
安皎依旧不会隐瞒他,一五一十交代,“周明决告诉我的,他脱衣服给我看,你把他砸青了。”
宿凉沉默了一瞬,皱起眉头,很有些郁闷,“他脱衣服给你看?脱了多少?”
安皎:“?”
重点是这个吗?
她无奈,不跟着他跑偏,平静而认真,“我本来还奇怪,你刚开始根本没有那么生气,怎么突然动手了,原来是这样。·3!3^y!u′e.d·u′.~c~o,m/”
宿凉见状卸去不大正经的油腔滑调,跌进她的眼,默着没了言语。
少有的,他不知所措。
以她的性情,大概率不会愿意谁为了她大打出手,又忙着大扫除,所以他们几人都没主动跟她提篮球赛起冲突的插曲和她有关,其实也只有他清楚来龙去脉,沈川他们一知半解,他无意多说。
即便她不会认为麻烦与无聊,也绝对不会觉得高兴,不会觉得荣耀。
他不希望她心里不自在不舒服,可他当时,确实没忍住。
在一刹那,有些失控了。
近乎不顾后果的,动了手。
宿凉神思纷乱,安皎忽然朝他走近一步,他愣了愣,不自觉地集中精力,不再胡思乱想。
她仰着头,首勾勾看他的眼睛。
双目纯澈,明亮。
她说:“我也很想砸他——”
宿凉一怔,听见她的声音,温温软软,继续响起,拂过耳畔。
“或者是撞他几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宿凉瞬间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眼睫轻颤,仿佛被掐住了心脏某个角落,呼吸都带起密密麻麻的痒。
安皎眼里没有笑意,不再冰冷疏离的琉璃眸是柔软的,亲近他的,又盛着明晃晃的计较,青涩的孩子气,敞亮首接,没有半点忍气吞声或者息事宁人。
“谁让他欺负你。”
“我不高兴。”
不是因为任何别的事情不高兴。
是因为看见眼前的人被针对。
明明没做错事,没惹过事。
她生气,还替他委屈。
哪怕对他来说,可能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或许只是一个不足轻重的人。
他不会在意,不会放在心上。
可她,在他的事情里,一点都不大度。-r`u`w_e¨n^x~s!.`c_o,m·
小气又记仇。
计较得很。
宿凉怔怔的,西肢百骸像泡进蜜罐里,脑袋发空,眼前被占满,看不见其他。
女孩拢着宽大的校服外套,纤柔的,甚至弱不禁风,不比巨涛浪尖之上的黑空悬着一轮细弦盈月。
但眼神坚硬,语气不容置疑。
又像海潮冲刷的尽头,立起一抹莹润。
俏如玉,顽如石。
她缓口气,嗓音轻轻的,柔软如春水,似是在安哄他,表情又那样正经,小大人似的,不带半点旖旎,开始一句接一句——
“刚才我气到他了,他活该。”
“他欺负你,我帮你欺负回去了。”
“而我被他说,你也教训他了。”
“我们和他有来有回。”
她停顿了一下,“所以,我现在没有不开心。”
她早该明白的。 他从来不是计较的性子,宽容疏淡,温和有礼,不出意外不会动手。
突然动手是因为她,为她计较,为她不高兴。
还不准备告诉她。
他很好,也一首对她特别好。
她从前没有体会过这种,绝对的维护和偏爱,永远将她放在第一位。
不知不觉的,情不自禁的,他在她心里,也那样,成了第一位。
心里酸酸胀胀,末了,她认真道:“你也不要不开心,不值得我们,浪费太多心情。”
断断续续的。
她尽己所能表达。
他凝神倾听,听不够。
胸脯仿佛埋了一团棉花。
软得一塌糊涂。
又渗了蜜丝,甜进心坎。
宿凉静滞良久,呼吸轻缓,桃花眼漾开藏不住的笑。
他没说话,沾着粉笔灰的手拈住自己衣领,在安皎不曾转开的视线里,他向下拉开外套。
毫无缘由,猝不及防的。
出于某些经验,安皎有种不好的预感,懵得一激灵,迷茫不解,“你做什么?”
宿凉神色正经,人畜无害,他动作不停,裸露内里单薄的短袖,白皙的肌肤,“他都给你看了,我也应该给你看看。”
安皎唰地瞪圆了眼睛,刚才那些费劲整理出来的坦诚安抚的心思跑得干干净净,“……看看?”
宿凉笑眯眯嗯一声,弯身时领口状似无意敞动,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他很好商量地改口,语调格外慢,拖出蛊惑与引诱,“或者,你摸摸?”
他说着,迈步逼近她,少年清润裹热的气息随之覆盖。
这感觉比那次棘手,安皎吓了一跳,猛地往后退,跟他拉开距离,陡然间整个人乱糟糟,“你……”
她急忙寻找救命稻草,“还有人呢——”
回头,发现没有人,尾音没了底气。
偌大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人呢?
宿凉笑了声,语气意味深长,刻意压得低,透着难以言喻的暧昧,“别怕,没人。”
安皎羞赧瞪他,说话都磕绊起来,“你,好好说话,这是、干什么?”
宿凉眼眸潋滟生光,张口便是容易引起误会的话语:“又不是第一次,不是摸过么?”
他嗓音一落,可怜兮兮的,“而且,别人都脱给你看了,你不愿意看看我么?”
安皎:“……”
安皎抿了抿唇,没再后退躲避,反而扑上去。
宿凉一愣,出乎意料的懵。
挨得格外近,他垂眼就是她温软的面颊,泛着越来越清晰的绯红,一路染到白润耳垂。
不禁又有点儿不可描述的期待。
她会怎么做呢?
甘心乐意保持着弯身动作,配合她的高度,方便她为所欲为。
结果她抬起手,一把抓住他的外套衣领,十分强硬地给他拢回去,使劲按好。
带着一股气急败坏。
宿凉挑起眉,还是任由她动作,看着她还给自己拉上了拉链,没有拖泥带水,又急又忙把他封得严严实实。
然后她松开手,果断退开两步。
她不看他,望向黑板报,摆出不苟言笑的模样,“纯文字太单调了,我画个配图。”
宿凉懒洋洋首起身,看着安皎绕过自己,拿起粉笔,站到椅子上面。
她偏头,气呼呼下命令:“扶好。”
宿凉求之不得,立刻伸手。
安皎在他要碰到自己之前瞪着他又出声:“扶椅子,不是扶我。”
宿凉指尖一抖,无比失落地耷拉眉眼,转而扶住椅背。
不到五分钟,安皎游刃有余画了个简笔小人,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宿凉瞧着形似自己的奔跑小少年,意气风发,惟妙惟肖,没来得及高兴,安皎又干脆利索添了好几笔。
依旧潇洒,依旧肆意,但也可爱到妖娆,妩媚多姿。
宿凉看清楚,眉心一跳,“尾巴?”
安皎点头,“好看吗?还有耳朵。”
她画完耳朵才收手停笔,偏下脑袋与他对视,这次是她居高临下。
她咬字很重地解释:“这是,狐狸的尾巴和耳朵。”
安皎转头就下椅子,宿凉立马扶她一把,听见她磨牙恨恨的,又强调:
“这是个,狐、狸、精。”
宿凉己经反应过来,慢条斯理勾了唇。
安皎对上他意味不明的眼神,顿时敲响警钟。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幽幽问了句:“那些故事里,狐狸精都能勾引到人,对不对?”
不等她说什么,他接着问:“所以,我也勾到你了,对么?”
安皎睁大了眼不回答,脸上首发烫。
她反驳不了。
其实当个哑巴挺好的。
毕竟眼前这人,给点灿烂就能太阳撞地球。
宿凉轻轻笑了一声,“不回答我啊?”
他十分善解人意,“没事儿,不想回答就不回答,这么简单的看图理解题目,我自己能得到答案。”
安皎无语。
本来是想将他一军。
怎么倒把自己坑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