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
秋闱
怎么办?!
闻清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整个人都要被烧熟了。
她虽说没有在他面前端着规矩礼仪、动不动就装乖装弱的打算,但是也没打算直接在他面前出丑的呀!
谁知道自己刚刚有没有脱口而出什么极为不雅的话,要知道以前那些人骂她的话一个比一个难听,她都记着呢,难保自己没有受什么影响。
不行,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
想到这,闻清韶看向贺余生的眼神陡然变得凶狠。
许久之前“灭口”的想法又重新燃起,比之前更甚,愈演愈烈。
寡妇就寡妇吧,只要……
贺余生看着她的表情,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得做点什么,不然很有可能发生点什么他绝不愿意看到的事。
下一瞬,他就缓慢地眨动眼睫,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像是久睡刚醒:“刚醒,怎么了?”
闻清韶猛地从越来越残暴的想法中抽离,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怀疑:“真的?”
她突然凑近直视他的眼睛,双手顺势隔着被子撑在两侧,整个人算是半环绕着身下的郎君。
她的神情带着些故作的凶狠,就差没直接揪着他的衣领威胁了。
贺余生眼底的异色一闪而过,面上仍是一幅茫然无措的表情,乖乖地点头:“真的。”
“你什么都没听到?”她又重复问了一句。
他还是点头。
闻清韶勉强放下心来,虽然她还是不太相信,但是这是最好的结果,真要变成寡妇还是有些麻烦的。
贺余生的目光从她故意瞪圆的眼睛往下移,划过她气鼓鼓的脸颊,落在她撑在他身侧的手上。
闻清韶也顺着他目光往下看,这才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么暧昧和尴尬。
她略一垂眸就可以看见他浅淡的唇。
而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到一低头,她就能轻而易举地吻上——
“娘子,药来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药童的兴奋的喊声。
闻清韶被吓了一跳,猛地后撤一步,站起身来。
此刻的她就像被踩到尾巴的浣浣一样,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对着他就是一顿吼:“你喊什么喊!”
“喊、喊药来了呀……”药童甘草被吼懵了,呆呆地重复自己先前的话。
跟在后面的濯缨不忍地撇开脸,顺便还帮浣浣捂住了眼睛,她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画面必定惨烈万分。
这家伙,不应该叫甘草应该叫呆草。
闻清韶缓缓笑了,掩住心里莫名的慌乱,目光阴狠地一步一步向甘草靠近。
甘草虽然有点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忍不住忐忑地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咳咳咳咳——”
突然,身后传来郎君剧烈的咳嗽声。
闻清韶神情一变,猛地上前抢过甘草手里的药碗,又迅速转身回到床榻旁:“二郎,你没事吧,快,把药喝了。”
贺余生缓了缓嗓子,声音仍旧沙哑,像是沙砾摩挲:“好。”
两人目光相触,又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她手上的药碗。
贺余生没有接过那碗药汁的意思,他那苍白的脸、低垂的眼眸、安静的神情……每一个都让他看起来极其脆弱无辜。
厚颜如闻清韶,都不好意思主动提出让他自力更生这种话来。
她刚才情急之下忘了尴尬,才从甘草手里抢了药碗来,但现在非要她一勺一勺喂,那股尴尬的感觉又卷土重来,愈演愈烈。
她转头看向还没反应过来的甘草,举了一下手里的碗示意,清透的嗓音里暗藏威胁:“你来。”
“啊?”刚逃过一劫的甘草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又堵在了嗓子眼,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对。”闻清韶应得那叫一个利落干脆。
甘草用求救和试探的目光看向了贺余生。
贺余生刚好也从闻清韶的袖间缝隙看向他,那目光没带什么情绪,却极具压迫性。
一边是凶悍的娘子,一边是刚救他一命、手段不容小觑的郎君,甘草果断掉头就走:“我先走了,我还有事要去找木老头!”
闻清韶神情虚假的笑容都淡了,她缓缓转头看向了濯缨。
在她身后,贺余生也跟着看向了濯缨,目光沉静,古井无波。
“!”
刚还在幸灾乐祸的濯缨脸色一僵,转身就跑:“浣浣好像饿了,我去给它找点吃的。”
闻清韶一哽:“……”
她看了眼手里的药碗,又看了眼虚弱的贺余生,认命地拿起调羹,勺了满满一调羹药汁:“二郎,我喂你。”
贺余生缓慢地擡起眼睫,一滴汗从眉骨划过,又擦过干燥的唇角落在浅色的被褥上,晕成一个深色的暗点。
闻清韶猛地将视线往下移——
郎君微微撑起上半身,滑落的被褥扯动衣裳,露出凸出明显的锁骨。
目光再次一烫,闻清韶视线胡乱漂移,总觉得停在哪都怪异,最后无奈地落回了勺子上。
贺余生此时已经完全坐起,探身启唇含着那汤勺。
与此同时,那双沉静的双眼看向了她。
视线相交,闻清韶强忍着躲开的冲动,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艰难地开口,假装无知无觉地询问:“怎么了吗?”
贺余生无声地摇头。
一时间,房内只余牙齿与瓷勺发出的清脆撞击声。
闻清韶悄然松了口气,估摸着他喝完了,就试图抽回勺子——
抽不动。
贺余生迟钝地眨了下眼,这才反应过来般微微松开嘴,咽下那口比之前的还更为苦稠的药汁,整个过程眉头都没动一下。
闻清韶有些莫名,心头奇怪地泛起一阵痒意,她没太在意,转而问:“二郎,是不是有点苦,要我去拿蜜饯来吗?”
贺余生却出乎意料地摇头。
他不想让她走,他怕她不回来了。
“好吧。”闻清韶悄然吸了口气,又勺了一调羹药汁,说起了其它,“二郎,你觉得话本好听吗?”
贺余生喉间发苦,面上无异地点头。
闻清韶狐疑:“你不是说你睡着了吗?”
“前面好听。”贺余生从容淡定地回答。
“好吧,你别哄我了,肯定无聊,不然你也不会睡着了。”闻清韶嘴上这般说着,心里想的却是今天这种事绝对不能上演第二次,否则不管贺余生到底有没有听见,她都会灭口的!
“明日我给你带点其它东西消遣,就不读话本了。”
贺余生听了前半句,正失落于少了相处的机会,一听后半句,低垂的双眸立刻擡了起来,连唇角也忍不住掀了掀。
这话的意思,他没想错的话,是她明日还来。
“好。”他轻轻应了。
事实上,闻清韶不只第二天,第三天也来了。
这日,她来得比前两天晚,是时,贺余生正靠在床边看留在这剩下的话本。
“二郎,我有东西给你。”闻清韶蹦蹦跳跳走进药室,双手背在身后,一脸神秘地冲他笑,莲目弯弯。
贺余生闻言,放下手中话本,擡眼看她,眸色微动:“什么?”
闻清韶仍旧是笑,不肯直说:“你猜。”
贺余生配合着问:“是菊花饼吗?”
他之所以会有这个猜想,是因为昨天闻清韶说是给他带些物件消遣,但结果带来的几乎都是吃食,而且最后大多都进了她的嘴。
“才不是。”闻清韶当然听出他的打趣,恼羞成怒地把手里的物件丢到了床上。
只是她不仅贴心地收了力道,还特意避开了位置。
“你自己好好瞧瞧,我到底带了什么?”
贺余生伸手去摸,等拿在手里才看清那物件的模样。
这次她带的,竟然是奇玩巧具,样式与中秋之夜他们买的颇为相似。
“顺路买的。”她在一旁不在意地说。
上次夜市买的的玩具,跟着那件脱掉的大氅一起掉进了津湖里,她记得那夜贺余生买了很多,以为他很喜欢,就特意绕路又买了几个。
贺余生难以形容他现在的感觉,他看着面前神态鲜活的娘子,喉间发痒,眼里似有千言万语。
闻清韶被她看得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起身往四处在室内摸索,看见一个眼生的药草和瓶瓶罐罐,就拿起来嘀咕一声:“这是啥?”
反正就是不肯看他。
贺余生笑着叹了口气,收拾好心情,将目光从小娘子身上挪回了手里的玩具上。
闻清韶察觉落在身上灼热的视线消失,顿时松了口气。
她随处东摸西看了一会儿,实在无聊,又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瞧床上的郎君。
贺余生偶一发觉看了过来,闻清韶就立刻撇开目光,假装观察手上的瓶瓶罐罐。
过了一会儿,闻清韶实在装不下去了,又走回床边,嘴上还像模像样地感慨一句:“也亏得你整日呆在这个不见太阳的屋子里,这要是换我,一天都呆不住。”
“那就出去走走吧。”贺余生应道,擡头间,手里的奇玩巧具发出“咔哒——”一声。
机关竟是已经解开了。
闻清韶又惊又奇,随手抢过来东看看西瞧瞧:“你这么快就解开了!”
贺余生见她这般意外,一直自卑的心里悄然溢出一丝自信。
“那中秋的时候二郎你为什么不试试,肯定不到一炷香!”闻清韶还在那继续说,神情略微心疼,“那样我们就可以一分钱不用付就得到那一摊子奇玩巧具,没准还能倒赚一笔。”
贺余生却是一时怔住,嘴角刚浮现的弧度转瞬消逝,心底的那丝自信也被铺天盖地的懊恼淹没。
他垂下目光,没说话。
好在闻清韶还不算掉钱眼里,也没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结。
她放下手里她看不懂的玩具,接起先前的话头:“那我扶你出去走走吧。”
“我自己可以的。”贺余生没有擡头,声音有些闷闷的。
“你自己确实可以,难我不可以扶你吗?”闻清韶反问,“虽然老先生说你快好了,但你现在还是病人,我当然要照顾好你。”
贺余生看似无奈地低低应了一声,语调却好像高了一分:“嗯。”
闻清韶并未察觉,她搀着他往室外走。
“说起来,我今天出门的时候,碰见了阿姑。”闻清韶说着,眼底闪过一丝厌烦,手上为他掀起门帘,“她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说是有事和我们商量。”
“那就今天吧。”贺余生平淡地说。
“嗯。”闻清韶点着头,随意往外面看了眼,下一瞬却被惊住了,“怎么那么多人?”
她今早来木音馆的时候,都不见街上有这么多人。
“怎么稍微年轻点的都蓬头垢面、衣冠不整,跟难民一样。”她的声音疑惑中略有嫌弃。
“今天是八月十五,是秋闱贡院解封的日子,这些应该都是考生学子,旁边的应该是他们的亲人。”贺余生收回发散的思绪,跟着看向外面,解释道,“咳咳,每年八月五日各地考生就要入贡院,由考官锁院,在解院之前,吃穿住行一律在贡院自行解决。”
“而这些考生,都是为了科考从小开始日夜苦读的书生,大多都四肢不勤,这十多天的琐事都不能假与他人之手,着实有些为难他们,所以说出来后落魄了点实属正常。”
这可真是他为数不多的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原来如此。”闻清韶一遍腹诽,一边点头。
她突然又想到什么,转头看向他,好奇地问,“那么多考生为了它这么狼狈,秋闱肯定很重要,二郎怎么不去考?”
贺余生的脸色几不可查地一变。
闻清韶毫无知觉,她其实一直对秋闱这种事没什么概念,她阿爹算是半个草莽出生,入了宫后身边都是皇亲国戚,日后都需进国子监,并不需要考秋闱,直接春闱再殿试就可。
但她知道,贺余生并不在国子监就读,那秋闱对他肯定很重要。
她继续说:“你看啊,那么难的奇玩巧具,之前那么多人都没办法,二郎你都随随便便解开了。”
“你这么聪明,字也写得好。”
“所以我觉得,你要是去考秋闱,一定轻轻松松拿个解元。”
她以为是他不考是害怕考不好,便努力鼓励他,但其实她也确实这么觉得。
贺余生垂眸,长睫遮住了眼底情绪,他轻声反问她:“你真这么觉得?”
“是啊。”闻清韶应得顺口。
下一瞬,她却突然想到什么,神情一瞬间变得紧绷起来。
糟了,二郎刚刚才跟她说过,考生要在贡院待十多天。
二郎身体这么娇弱必然撑不住,这要是参加秋闱,恐怕是站着进去躺着出来。
这次,她恐怕说错了话,这要是触及了他伤心事可如何是好。
闻清韶偷偷觑了眼他,连忙转了口风,说起了其它事:“说起来八月十五,正是观潮的好日子,前几天一直没有时间去,你今天刚好也休养好了——”
“二郎,不如我们去观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