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兔

桂兔

闻清韶其实和太子没什么交情,之所以知道他,除了因为他是太子以外,还因为原熹。

原熹在皇家子女中排行老六,却是官家的第一个女儿,深受官家喜爱,幼时曾与太子一起在东宫住过一段时间,由官家亲自照料教导。

兄妹两人之间感情其实还算可以,但在闻清韶入宫成为原熹的伴读、原熹就从东宫搬进了玉英殿后,就不可避免地变了。

起初,两人还有会特意约上两次,原熹也有时候回去东宫看他,原麟也会送点女儿家的小礼物,两人有来有往交流不断,还算得上兄友妹恭。

但太子虽名义上与他们一同习学,实际上却是几乎由常太傅等人单独教导。

后来,两人生活都很忙碌,空闲时间几乎完全错开,见面的机会更少了。

而原熹更是有了新玩伴,再加上她和同父同母的原禄亲近起来,更不好再主动与太子过多地打交道了。

而作为六公主的伴读,闻清韶几乎与原熹同进同出,更是没什么机会见他。

尽管见面次数甚少,但她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总的来说,太子原麟确实是个才高行洁的储君。

若要细说原因,大概是因为在宫中的时候,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跟着原禄她们欺负她或者起哄辱骂的郎君。

当然,贺余生是特例的特例,他不仅没有欺负她,还帮了她,哪怕他自身难保。

二郎……

眼看要想到别的去,闻清韶连忙硬生生将思路扯回来,分析起眼前的状况。

按照原熹先前的说法,清和县主和太子自然是没戏,那他今天的牵线对象只能是林三娘了。

闻清韶即使心事重重,看着这混乱的关系都不免露出了点八卦的意味。

果然,一旁的清和县主一会儿脸黑如炭一会儿面若桃花,目光那是一秒都没有停在她未来夫婿上,反而直勾勾地看着原麟:“二哥……”

原麟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敷衍地颔了下首:“嗯。”

清和县主委屈地咬了下后槽牙,又愤怒嫉恨地看向了一旁害羞垂着头绞着手的林三娘,却又碍于场合不好发作。

那位被清和县主忽略的郎君好似也琢磨过什么味来,本来还算高兴的脸色也冷了冷。

场面一时尴尬。

安排这一出的人怕是就想看到这种局面。

那她和贺余生呢,为什么会被卷进这场戏中?

就在闻清韶走神时,东道主也就是宣国公府的常经等人,绕过帘幔走了过来。

原经领着抱着幼儿的奶娘来到几人跟前,一一向众人行礼问候:“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小侯爷,见过清和县主,见过林三娘,见过贺二郎、闻娘子。”

跟在她旁边的常笥也跟着行礼。

闻清韶等人也作揖回礼。

起身时,闻清韶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常笥身上。

之前她说等会见自己还颇为不解,没想到现在还真就见到了。

常笥又恢复了敦亲王府里的模样,柔弱端庄,只在两人目光相接时,眼底浮现出些许真诚又欣喜的笑意。

她突然就知道她和贺余生是怎么卷进来的了。

闻清韶有些好笑,几不可察地冲常笥点头,心底却悄然浮起一丝疑虑和好奇 。

虽然自己对她也确实有一些莫名的好感,但是她对自己的好感未免有点太大了。

正待二人眉目传情之时,闻清韶感受到一道沉静却又夹杂着怨怼的目光。

她不用转头就知道,是贺余生。

闻清韶颇为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但还是固执地没有看向他,反而是将目光落在常经身上。

常经的眉眼与常笥有几分相似,但更有明媚艳丽、干练利落之感。

她眼尾上挑、红唇似火,举手投足尽是落落大方,盈盈一笑却又多了分娴雅:“感谢诸位赏脸来参加小儿的抓周宴,还屈尊与我们玩了这个小游戏。”

她这场面话说得漂亮,可是在场的要么是贺余生林三娘这种生性寡言的,要么是清和县主小侯爷这种有个性有脾气的。

一时间竟没有人接话:“……”

闻清韶怕她冷场尴尬,便笑着说了一句:“你这说的哪里话,这小游戏虽然简单但也颇具巧思,想来也是废了一番功夫,娘子真是有心了。”

“你便是闻娘子吧?”

常经倒是不怕这点尴尬,但也对于她开口解围之举,颇具好感,客套的笑容都真挚了几分:“我对你那是神交已久,今日一见,果然是个趣人儿。”

闻清韶被她这话搞了个糊涂,不待她追问,常经已经雷厉风行地扭头看向了其它人:“好了,我也不说些客套话耽误诸位时间了。”

“先前丫鬟小厮已经说明白了,被抽中的娘子郎君,我们会送上一份薄礼。”

“各位都是一顶一的贵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这份薄礼若是入不了你们的眼,也多担待。”

常经说着,也不用谁和她来个一唱一和,就自顾自地指使着身边的丫鬟把东西拿上来。

“小儿心贪,竟抓了郎君娘子们三个物件。”常经嘴上埋怨,脸上幸福的笑容却一点也不似作假,“也幸好我多准备了几个,不然怕是要出丑了。”

她掀开红绸,露出托盘里的三对玉佩。

一对鱼纹,一对云纹,还有一对似是桂树与兔。

她拿着玉佩一一递给众人,嘴里说着些吉祥话:“县主有沉鱼落雁之姿,这鱼纹也算合适。”

清和县主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了,只是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

另一枚鱼纹玉佩自然给了小侯爷,常经假装没看见他黑脸上阴鸷的表情,笑容丝毫未变:“也祝小侯爷生活日后如鱼得水。”

“这玉佩上的云纹虽不算巧夺天工,但也图个吉祥如意的兆头,就送给太子还有林三娘了。”

太子原麟含笑接过,林三娘红了脸,也接过了。

最后就轮到闻清韶和贺余生了。

闻清韶犹豫片刻,还是朝贺余生走近了几步,假装没有看见旁边郎君骤然亮起的双眸。

毕竟他们是夫妻,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一体的。

她这样对自己说。

常经拿起那对“桂树与兔”的玉佩走向他们,笑容变大了几分:“这兔子嘛,就给闻娘子。早前听说闻娘子静若处子、动若狡兔,这玉佩和你很是相配。”

话里的打趣并不会让人感觉冒犯,反而拉进了几人间的距离。

“……谢谢。”闻清韶终究还是在她充满揶揄的目光下将那枚兔子玉佩接了过来。

“那这桂树就给贺郎君了,祝你们夫妇二人早得贵子,生活和和美美。”

她话音刚落,闻清韶就清晰地感受到身边郎君的气息瞬间变得欢快愉悦起来。

玉佩冰凉的触感从指尖窜到脸颊时,却变成一股躁动的热意,让她的目光不自觉躲闪起来。

身边的郎君也很是郑重地接过另一枚桂树玉佩,嗓音低沉却极为诚恳:“借你吉言。”

闻清韶无端觉得耳颊有些发痒,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到底还是克制住了。

她下意识转身想要背对着他,却无意间瞥见他伸出的手。

出门前干净素雅的袖袍上,此刻却沾着些许泥点,而那细瘦苍白的手腕上更是有着暗青色的擦伤。

伤口不算严重,却刺目非常。

闻清韶脚下的动作一顿,略略出神,到底忍耐下来了,没当众问出口。

若不是她无意识地抿着唇,倒真是一幅没看见的模样。

“好了,我们也该去前院了。”常经见交给她的任务顺利结束,松了口气,也懒得管几人的脸色神情,自顾自地笑着说,“可不好叫其它郎君娘子久等。”

“几位贵人还请移步上船。”

几人还是按照原来的分配各自坐上了来时坐的小船。

这是本朝办宴习俗,男女不同席。入场时先主宾后主人、先女宾后男宾。

闻清韶在的那艘船上,自然也还坐着清和县主和林三娘及两人侍女。

清和县主随手将玉佩丢给身旁侍女,自己则是盯着林三娘,表情凶神恶煞、骇人至极。

林三娘有些受不住,朝闻清韶的方向缩了缩身子,手上却紧紧攥着云纹玉佩,生怕被她抢了去。

闻清韶没有去管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她出神地看着贺余生坐的那艘船,总感觉有些心慌。

她攥紧玉佩,触感冰凉,嵌进手指软肉后,却变得冷锐刺痛。

……

没过多久,船就到岸了。

船身一震,闻清韶猛然回神,看了两人一眼。

清和县主整张脸还是黑着,林三娘虽不怕她但还是不想和她起冲突,垂着头没什么动作。

闻清韶没管两人,直接起身率先上岸。

但等到上了岸,她擡脚的动作一顿,竟是直接停了下来。

而那船上林三娘紧跟其后,被侍女扶着下了船。

闻清韶看见,略微上前一步,扶着她另一只手让她借力。

林三娘睁着大大的杏眼瞧她,笑意一点一点漫上眉梢:“谢谢。”

闻清韶也冲她微微一笑:“不客气。”

两人站在一旁闲聊几句,虽然是在等清和县主上来,但谁也没有朝她看上一眼。

等清和县主一上岸,便有一个侍女领着三人朝前院走:“几位娘子请。”

闻清韶和林三娘并肩走着,离清和县主之间的距离都可以再容纳两人。

清和县主恨得牙痒痒,但现在敌众我寡,她倒也没有腆着脸去讨个不自在,只好独自一个人走在旁边不吭声。

闻清韶低声和林三娘聊着天:“常二娘给的玉佩确实玲珑剔透、精致宜人。”

“确实。”林三娘笑着答道,纤纤玉指摩挲着那上面的云纹,末了还羞怯地补了一句,“我很喜欢。”

“我也是。”闻清韶说着,笑容却是不着痕迹地滞了一瞬,紧接着更明媚了几分,“只是——”

她秀眉微挑,露出些许女儿家的娇态与恣意:“这玉佩着实不凡,上面穗子却普通了些,实在不相衬。等回府以后,我就要把我和二郎的穗子都换掉。”

林三娘听她这么说,也盯着那玉佩穗子打量了一会儿,迟疑地问:“真的……不相衬吗?”

“是啊,这玉器店又不懂这丝线料子,哪能看出什么相不相衬。只要玉佩好看,总归有人买。”闻清韶突然凑到她的耳边,神马兮兮地压低嗓音问,“——三娘可听过落雨坊?”

她此刻的模样,就像个跟闺中密友谈论首饰衣服还想要八卦告密的小娘子。

“听说过。”林三娘也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杏眼里满是好奇,“是不是双桥大街上定制成衣极为出色、以落雨纱为招牌的那家布庄?”

“正是!”闻清韶说,“三娘有所不知,落雨坊不止成衣出色,像穗子香囊这种小物件也别有巧思,只是不用以交易,不如成衣出名罢了。”

“还是因为我与那店家相熟,她才告诉我这秘辛。”闻清韶见林三娘很感兴趣,便说道,“若是三娘感兴趣,这几日我们便挑个时间一起去看看?”

“刚好你也给你和太子这一对玉佩换个相衬的穗子。”

林三娘被她打趣的语气逗了个脸红,但还是开心地应了:“好啊,那就麻烦闻娘了。”

“三娘哪里的话,我还要感谢你愿意陪我去一趟呢。”眼看着她就要行礼,闻清韶连忙阻止,“那三娘回去等我消息。”

“好。”林三娘杏眼弯弯,看得闻清韶的笑容都真挚了几分。

两人又说了会其它的话,就见面前的路豁然开朗,景色大变。

这是进了垂花门。

闻清韶擡头一看,不远处早已摆上了宴,人来人往,极为壮观,好不热闹。

两边筵席几乎坐得满满当当,女宾这边还用了透明的几块纱布隔了开来。

“几位娘子,到了。”侍女恭敬地垂首,道。

说话间,旁边又有两名侍女朝她们走了过来。

三人各自被一名侍女领着朝自己的席座走去。

分开的时候林三娘还朝闻清韶笑着点头致意,她便也回了个笑,两人依旧谁都没有搭理黑脸的清和县主。

闻清韶跟着侍女走开,转身的那一刹那,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

“娘子,请。”侍女将她领到一个空位上。

闻清韶冷淡地颔首,依言落座。

她透过面前的纱布,可以隐约看见对面席位上坐着的人,正是贺余生。

她怔怔出神,手心攥着的玉佩硌得她手生疼。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苍白的手腕、暗紫的伤口。

有侍女上来布菜,不小心碰到了桌角,碗碟叮当作响。

“奴婢该死,娘子恕罪!”那侍女扑通跪下,慌张道歉。

闻清韶猛地回神,没反应过来,恍然之间摇头说:“没事,下去吧。”

那侍女如蒙大赦,收拾好后赶忙下去。

这时,忽闻一女声:“今日大喜、天公作美,千里逢迎、高朋满座。”

“我们若是什么都不做,只在这吃宴喝酒,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的机会。”

“先前常二娘带我们做了一个小游戏,未能尽兴,实在可惜,不如我们再来做一个小游戏。”

“不知诸位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