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药
抹药
闻清韶嘴上说得爽快,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又犹豫起来。
她一向知道自己力气大,方才没留神,也不知道使了多大力,怕是真的伤着他了。
闻清韶这迟来的愧疚让她的动作不由得轻柔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衣襟——
结果没扯动。
闻清韶有些懵,视线划过肩胛肌理下移,才发现原来是没有解开衣带。
“……”
这这这这……不太好吧。
“清韶,怎、怎么了?”贺余生声音很轻很低,尾音甚至还发着颤,“你……你是不愿意了吗?”
“没有。”闻清韶下意识否认,然后又犹豫起来,最后还是朝他身侧伸出了手。
摸索衣带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会有肢体接触,她清晰地感受到手下的身体又抖了一下。
闻清韶有些脸热。
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贺余生垂着的目光里满是冷静的欲念。
细微的“噗”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分明。
衣带被解开,衣襟自然垂落散开。
入目是淡到极致的皮肤和暗到极致的血管。
闻清韶目光颤了颤,有些心疼。
太瘦了。
上次见到这般光景还是在木音阁。两次都是受伤,只不过这次原因在她。
想到这,她定了定神,神情不再轻佻而是正经起来。
她轻轻把衣襟往肩膀两边褪去,削瘦白皙的皮肤上赫然露出两个暗红发青的手印。
闻清韶怔住了。
“怎么了?”见她许久没有动静,他便试探着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
他刚想转头去看,就被她抱住了头,随机就听见了她带着哭腔的嗓音:“二郎……对不起……”
贺余生慌了,他确实想博取一下同情,但没想到她反应这么打,更不想看见她哭。
他连忙安慰她:“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清韶……你别担心……”
闻清韶就跟没听见一样,哭腔越来越明显:“……很疼吧。”
贺余生感受到自己肩胛上轻柔的、带着怜惜的抚摸,缓缓摇头:“不疼了。”
这倒也不是说谎,本来这点小伤对于他来说却还不算什么。
那血印子看起来夸张,大部分是因为他的体质阴虚体寒、血气容易淤滞。
闻清韶才不信他的鬼话,沉默地用手抹上清凉的药膏,在淤血处轻轻推揉。
贺余生被她这模样吓得一点旖旎的心思都没有了,就想偏头去看,又被她用手撇了回去。
“坐好。”
贺余生心中忐忑又担忧,又拗不过她,只能一直安慰:“真的没事,就是看着吓人,没什么大碍……清韶你别担心了……”
他不安慰还好,越安慰她就越哭一发不发收拾。
“怎么能不担心。”闻清韶强忍啜泣,猛吸了下鼻子,声音闷闷的,“都怪我……”
“我只有这身蛮力……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老是误伤别人。”
贺余生顿时一惊,这次再转头她没来得及阻止,一张哭花了的脸就这么毫无准备暴露出来。
闻清韶泪眼朦胧地对上他的视线,干脆自暴自弃地揩了把泪,恶声恶气地说:“看什么看,没看过人哭吗?”
反正哭都哭过了,哭一次是哭,哭两次也是哭,无所谓。
贺余生不恼,伸手轻柔地拂过她眼角的沾着泪渍的碎发:“看过。”
“但是我看不得你哭。”
“我会心疼。”
郑重的语气听得闻清韶心尖一颤。
“呜哇——”她又是一蒙头扑到了他怀里,但还是小心地避开了他肩上的于伤,“二郎,我是不是很没用——”
“以前惹了祸……都是阿爹跟在后面帮我收拾烂摊子。”往日压在心里的焦急愧疚一下涌了出来,“现在阿爹关在牢里、关在牢里近一个月,我却还有没有找到方法将他救、救出来……”
“是我太没用了……是我、我太没用了!”
“不是的。”贺余生揉了揉她的头,声音低柔却坚定,“你一直在查,你做了很多,只是事情太复杂了,这不怪你。”
“为什么我不能快一点——我为什么不快一点!”闻清韶内心的迷茫惶恐难以言喻,“太慢了,太慢了,我知道得太慢了,我查得也太慢了——快来不及了!”
“来得及的。”贺余生紧紧抱住她,“清韶,来得及的。”
“你已经让六公主替你求见官家了,我的人也去查那位邵大人了,很快就会有消息的,来得及的。”
“都是你们帮我,我好没用,我能做的就只有等。”闻清韶却是越听越伤心,“我还连累你们……甚至弄伤了你。”
“不是这样的。”贺余生扶着她的肩,讲她轻轻撑开。
闻清韶察觉他的意图,担心牵扯到他肩上的于伤,便顺着他的力道起来。
贺余生转而扶住她的脸,将两人距离拉近到四目相对、鼻尖相贴:“清韶,你主动寻求我、六公主甚至林尚书帮忙,收集尽可能多的信息,你没有坐以待毙,你已经做出了你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可是、可是不够啊。”闻清韶想摇头,却有些无力,“远远不够啊。”
“清韶,一切都会好的。”贺余生鼻尖侧翼,唇瓣贴上了她的眼角,但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相信我。”
闻清韶有些发愣,半响才低低问了句:“真的吗?”
“真的。”贺余生道。
“……好。”她勉强笑了笑。
贺余生心下叹了口气,唇瓣微移,轻轻嘬掉了她眼角未干的泪水:“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闻清韶好似才缓过神来,吸了吸鼻子,嗓音还有些哽咽:“那你的伤?”
“真的并无大碍。”贺余生说,“清韶若是不信,明日差人请大夫瞧一瞧。”
“真的没事吗?”闻清韶发泄完了,脑子也越来越清晰了,“我再替你揉一会吧。”
“真的不用。”贺余生轻轻笑了,摸了摸她的头,“睡着就不疼了。”
闻清韶不知是被他的笑容晃了眼,还是今日事情太多心力交瘁,晕晕乎乎地躺进了被窝里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只不过后夜睡得不安稳,做了个噩梦。
自阿爹出事以来,她夜里睡觉总不安稳,还是后面与二郎熟悉起来才又渐渐好转,而今局势又紧急起来,她难免又心烦意乱、杂思过多。
白天醒了,夜里的梦倒也过去了,也就不记得了。
可是现实的噩梦,却避无可避,还在继续,让人一刻不得停息。
“娘子,大事不好了——”闻清韶远远就听见了濯缨的呼喊声,“娘子,出事了——”
她顿时心里就是一咯噔,犹记一个月前濯缨也是这样喊着“大事不好了”,然后告诉她阿爹入狱的消息。
“……发生什么了?”她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沙哑得很。
濯缨几步跑到她面前,气喘吁吁,满脸慌张:“娘子,我今天出府采购东西,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闻清韶勉强地笑了笑,撑着床榻的手攥紧到发白。
“娘子……”濯缨也快哭了,但这个时候还是不忍让自家娘子难过,难免犹豫起来,“娘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闻清韶长呼一口气,腰背挺直,“你继续说。”
“我听说……官家下了旨——”濯缨眼一闭,“老爷贪污之罪证据确凿,龙颜大怒,不仅贬官还会在三日后遣送出京流放边疆!”
三日后?流放?
闻清韶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差点仰倒在床上,只靠一只手勉强支撑着:“消息、消息是否属实?”
“属实。”说话的不是濯缨,而是从门口走进来的贺余生。
闻清韶猛地擡头向他看去,那张原本娇俏生动的脸上此刻竟有些死寂麻木:“……属实?”
“什、什么叫属实?”她站了起来,朝他一步一步走近,扯动了一下嘴角,“你告诉我,什么叫属实?”
“清韶……”贺余生伸手想要扶住她,却被她躲开。
“我要去找官家——我要去找官家!”闻清韶眼睛颤了一下,声音越来越大,“对,我得去找官家!”
“清韶!”贺余生想拉住她,“你听我说。”
闻清韶猛地挣开他:“我要去找官家!”
“嘶——”贺余生在她挣脱过程中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发出了一声痛呼。
闻清韶动作迟钝了一下,然后缓慢地擡起头看他,眼里布满血丝:“二郎,你让开。”
“我……”
贺余生刚想说话,屋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
“她人呢?!”只听一道尖锐的女子大喊,“她还好意思在屋里待着,丢不丢脸!”
是敦亲王妃。
“官家为什么把流放的日期定在三日后?”
“要知道三日后就是他们大婚一个月,就是他们‘满月’的日子。”
“为什么要偏偏挑这个时候?”
“那自然是因为对她深恶痛绝,为了故意恶心她!”
“有个贪污受贿的爹,怪不得这么粗鄙不堪,我们敦亲王府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娶了这样一个女人回来!”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可这亲家是生生连累我们敦亲王府的名声,要是惹得官家不喜怪罪,那就真叫家门不幸了!”
“阿姑,你消消气。”这是常笱的声音。
“我就要说!”王妃越说越起劲,“平日说也说不得,一言不合就动手啊,还真是娶了尊菩萨回来。”
“换了我,我哪有脸继续待在这,就该跟着她那不要脸的爹一起死了去!”
“啪——”
房门突然被打开,闻清韶满脸漠然地走了出来。
“你再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