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大同之局
“放箭!”瓦剌骑兵阵中传来一声呼哨,五千骑同时张弓搭箭,攒射战术瞬间启动。漫天箭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箭矢划破风雪的尖啸声充斥耳畔,密密麻麻的黑影遮得城头都暗了几分。明军士卒虽第一时间躲进垛口,但仍有箭矢越过城垣,两百多名来不及隐蔽的士兵中箭倒地,鲜血很快在雪地上晕开暗红的斑块。
“反击!”大同守将一声令下,城头的连弩与火炮立刻怒吼起来。明军的箭雨同样密集,弩箭穿透瓦剌士兵的皮甲,盾牌上瞬间插满箭矢,有的盾牌甚至被数十根弩箭钉得如同刺猬。神机营的佛郎机炮喷出火光,炮弹落在瓦剌阵中炸开,碎石与弹片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冲锋的阵型瞬间乱了套。
瓦剌士卒在付出惨重伤亡后,终于有部分冲到城墙下,他们搭起云梯往上攀爬,却被明军的改良短弩迎头痛击。这种短弩射程虽近,却射速极快,箭头涂着桐油,射中后伤口极易感染。攀爬的瓦剌士兵纷纷中箭坠城,云梯上很快挂满了尸体,城下的积雪被染成了红褐色。
与此同时,数十辆冲车撞向大同城门,“咚、咚”的撞击声震得城墙都在颤抖,门枢处的木缝不断扩大,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大同镇志》清晰记载了这场攻防:“瓦剌贼寇使用冲车撞门,门枢震裂。守城兵以熔化铜水灌缝,液顺门流淌,烫死爬城敌兵无数。”明军士卒将一锅锅熔化的铜水从城头浇下,金色的液体顺着门缝流淌,撞到铜水的瓦剌士兵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皮甲与皮肉被烫得黏连在一起,连冲车的木轮都被烫得冒烟起火。
城中的妇孺也加入了守城的行列,她们冒着箭雨将一锅锅煮沸的开水送到城头。明军士兵接过热水,对着攀爬的瓦剌士兵劈头浇下,开水烫穿衣物,烫烂皮肉,瓦剌兵被烫得嗷嗷乱叫,纷纷从云梯上滚落,城下的积雪被烫水浇得冒起白烟,混杂着血水与惨叫,场面惨烈至极。
朱瞻基亲临城头指挥,他身披铠甲,站在箭雨中神情镇定。当看到也先的亲卫举着狼头纛旗,试图冲到城门下鼓舞士气时,他眼神一厉,高声下令:“瞄准那面纛旗,给我轰!”
城头上的几门短炮立刻调转炮口,这是明军工部制造局最新改良的武器,炮身轻便,射程精准,最关键的是炮弹——空心弹壳内填充着砒霜与石灰粉末。随着炮声轰鸣,炮弹在狼头纛附近炸开,白色的粉末如烟雾般弥漫开来,也先的亲卫们躲闪不及,吸入粉末后立刻剧烈咳嗽,须发被染成惨白,不少人当场倒地抽搐,狼头纛瞬间失去了踪影。
“打得好!”城头上的明军发出欢呼。朱瞻基望着瓦剌阵中混乱的景象,对身边的将领道:“也先的锐气已挫,传令下去,轮换休整,保持火力,绝不给他们喘息之机!”
风雪中的进攻持续了整整半日,瓦剌士兵在城下丢下数千具尸体,云梯、冲车尽数被毁,却连城墙的一角都未能攻破。也先在远处望见这一幕,脸色铁青,他没想到大同的防守如此坚固,更没想到明军会用铜水、开水这些“奇招”。
仅仅一天的进攻,不过两个时辰的厮杀,就让也先付出了一千五百多人的伤亡代价。瓦剌士兵的尸体在大同城下堆成了小山,云梯的残骸与断裂的兵器散落一地,雪水混着血水在沟壑里结冰,反射着惨淡的光。也先望着城头上依旧飘扬的大明旗帜,终于咬牙下令退兵,大军后撤至城外二十里扎营,营帐连绵却死气沉沉,再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
营中很快陷入无休止的争吵。博罗纳哈勒的支持者拍着案几怒吼:“早说过要攻宣府、大同!分兵只会被汉人各个击破,如今大同攻不下,再拖下去粮草耗尽,大家都要饿死在塞北!”主张回师陕甘的将领则反驳:“宣府有朱瞻基坐镇,二十万精锐严阵以待,去了就是送死!不如退回西北,从陕甘边境找机会,至少那里还有牧场能过冬!”两派各执一词,唾沫星子溅在地图上,把“大同”“宣府”的标记都晕开了墨痕。也先坐在帅帐中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狼头刀柄,眉头拧成个疙瘩——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战略产生了动摇。
十一月初二,一封加急密报从开平以东送来,是次子阿失帖木儿派人星夜传送的。密报上的字迹潦草,却字字如惊雷:“汉人皇帝已遣使者入兀良哈境界,兀良哈首领愿为汉家断我们后路。”也先看完密报,只觉得头都大了一圈,猛地将信纸拍在案上。兀良哈部这些年早已臣服大明,部落贵族与汉人通婚者比比皆是,每年从大明获得的赏赐比朝贡还多,早成了大明安插在漠北的“眼线”。若是他们从东北突袭,不出三日就能杀到瓦剌大军后方,甚至可能直捣和林老巢,把他的妻儿族人一锅端了。
那天夜里,也先走出帅帐夜观星象。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夜空的星辰稀疏,唯有东北方向几颗星星忽明忽暗,恰似兀良哈部落的方位。“星象不利啊……”他喃喃自语,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若被前后包抄,我军便成了瓮中鳖,插翅难飞!”
接下来的几日,也先茶饭不思,帐内的羊皮地图被他戳得全是破洞。大同攻不下,宣府不敢去,陕甘路途遥远,后方又有兀良哈的威胁,每一条路都像是死胡同。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野心,他狠狠一跺脚:“撤!回漠北!”
撤退前,也先下令焚烧剩余的粮草。干燥的麦秸与马粪混在一起点燃,浓烟中立刻腾起诡异的绿色烟柱,直冲云霄,在塞北的天空下格外醒目。瓦剌士兵们赶着牛羊、拖着伤兵,沿着来时的路匆忙北撤,马后都拖着树枝,刻意扫去蹄印与车辙,试图掩盖退兵的痕迹。
明军斥候很快将消息传回大同:“瓦剌退军了!他们马后拖树枝扫去足迹,只留绿色烟柱冲天,看着像是慌不择路!”将领们纷纷请战,要求追击歼敌,朱瞻基却站在城头,望着那道绿色烟柱沉默良久。
“不对劲。”他转身对张辅道,“也先狡猾如狐,怎会如此轻易暴露行踪?这烟柱来得蹊跷,怕是有诈。”张辅也点头附和:“瓦剌虽败,主力未损,五万精锐仍在,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烧粮草、扫足迹,或许是想麻痹我们,趁机绕道偷袭。”
朱瞻基立刻下令:“神机营加强警戒,‘夜不收’探马扩大侦查范围,重点盯防宣府至开平的要道!传檄兀良哈部,按约定出兵袭扰瓦剌后路,但切记不可孤军深入,待我军主力北上再合力夹击!”
野狐岭风雪与意外之胜
瓦剌大军的后撤之路,每一步都踩在绝望的边缘。寒风像无数把小刀子,割在士兵们冻得通红的脸上,也割碎了他们心中仅存的战意。也先裹着厚厚的貂裘,勒马立于高坡之上,望着绵延数里的队伍在荒原上艰难挪动,队伍里夹杂着伤兵的呻吟、战马的嘶鸣,还有风雪呼啸的呜咽,这一切都让他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自大同城下惨败后,军心本就涣散,如今连老天爷都似要与瓦剌为敌,塞北的风雪来得比往年更早、更烈。
十一月初三清晨,当瓦剌大军退至野狐岭时,铅灰色的天空突然裂开一道口子,鹅毛大雪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不过半个时辰,天地间便一片苍茫,积雪没过脚踝,深的地方能埋到小腿。士兵们大多穿着单薄的皮甲,不少人的靴子早已磨穿,只能用破旧的衣衫、麻袋片裹住双脚,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有个年轻的鞑靼士兵,怀里揣着母亲连夜缝制的羊毛袜,却舍不得穿上,只在休息时偷偷拿出来摩挲,此刻他的脚趾早已冻得发紫,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最终还是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再也没能起来。
队伍里冻死的人越来越多,起初还有人将尸体拖到路边,后来实在没了力气,只能任由同伴的尸体被大雪掩埋,成为荒原上一个个隆起的雪堆。有经验的老兵说,这雪下得邪性,野狐岭的风雪最是吃人,当年元军退守漠北时,不知多少人冻死在这片山岭。瓦剌士兵们望着四周白茫茫的荒野,看不到炊烟,听不到鸡鸣,只有无尽的风雪和绝望在蔓延。“大汗……我们退吧,回漠北去吧!”一个部落首领冻得嘴唇发紫,哆哆嗦嗦地跪在雪地里,他的貂裘早在抢掠时换了酒喝,此刻身上只披了件破烂的羊皮袄,“这鬼天气,别说打仗,再走下去不等明军追来,我们自己就得冻死光了!”
他身后跟着几个长老,也纷纷跪地附和:“是啊大汗,漠北的牧场才是我们的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也先沉默地望着漫天飞雪,雪花落在他的发间、肩头,很快融化成水,又被寒风冻成冰碴。他想起出征前的雄心壮志,想起帐下谋士“饮马黄河”的豪言,再看看眼前这支溃不成军的队伍,心中的野心早被彻骨寒意浇灭。
他知道再坚持下去,只会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左思右想半晌,也先终于沉重地点头,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传我命令……全军转向北,撤回和林!”
撤退的命令下达后,队伍里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麻木的顺从。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朝着漠北的方向挪动,雪地里留下串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落雪覆盖。也先骑着他的宝马“踏雪”,走在队伍中间,心中满是不甘与苦涩,他以为这场南征会以瓦剌的胜利告终,却没想到会败得如此狼狈。
就在瓦剌大军濒临溃散之际,一个意外的消息突然传来,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漫天风雪——次子阿失帖木儿在开平打了一场大胜仗,不仅歼灭了来犯的敌军,还缴获了大批粮草辎重,正派人星夜送往前线。这个消息让也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反复确认了三遍,才激动地从马背上直起身来,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这一切的起因,还要从兀良哈部落说起。如今的兀良哈首领是安出王子,当年那个英气少年早已长成身形魁梧的威严部落首领。他的妻子是大明的怀柔公主,这位汉家女子聪慧贤淑,将中原的农耕、纺织技艺带到了部落,让兀良哈部的生活日渐富足。
夫妻二人同心同德,不仅让部落人口倍增,更与大明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关系,部落里随处可见穿着汉服的蒙古人,孩子们从小就会说汉话、写汉字。
不久前,安出接到了大明皇帝朱高炽的密令,命他趁瓦剌大军南下之际,派出精锐奇袭也先后方,切断其粮草补给。安出不敢怠慢,立刻召集部落的核心将领商议,最终决定派自己最信任的堂弟查忽尔克出马。查忽尔克勇猛善战,曾在狩猎中徒手搏杀过黑熊,是部落里公认的勇士,但他性子急躁,容易骄傲自满。
临行前,安出特意将查忽尔克叫到帐中,指着地图反复叮嘱:“阿失帖木儿是也先次子,虽年轻却凶狠狡诈,去年在阴山之战中就曾设伏歼灭过明军小队,你务必小心,万万不可轻敌。他如今率两万大军在开平徘徊,看似按兵不动,实则暗藏杀机,你一定要绕开开平,从侧翼偷袭,得手后立刻撤退,不可恋战!”
他还亲手将自己的狼牙护身符解下挂在查忽尔克脖子上:“带着它,保你平安归来。”
查忽尔克表面恭敬地应下,心里却没把堂兄的话当回事。他自恃熟悉漠南地形,又觉得瓦剌主力都被明军牵制在大同,开平不过是些老弱残兵,根本不足为惧。离开兀良哈领地后,他更是得意忘形,把安出的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两千精骑不做任何隐蔽,一路疾驰,旗帜招展,马蹄声震得地面都在发颤,直奔也先后方的粮草营而去。他甚至让士兵们唱起了战歌,恨不得让全草原都知道他要立下奇功。
负责侦查的瓦剌斥候很快发现了这支队伍,立刻回报给在开平待命的阿失帖木儿。
他得知查忽尔克来袭不仅没有慌乱,反而眼中闪过兴奋,立刻召集将领布置陷阱:“这兀良哈小儿竟敢轻视我,正好让他尝尝我的厉害!”
他命人将开平附近的粮草全部转移,只留下几座空营,营中堆满干草,又在四周的沙丘后埋伏了一万骑兵,只等查忽尔克自投罗网。
当查忽尔克的骑兵气势汹汹地冲进预设的“粮草营”时,看到的只有几座空荡荡的营帐和随风摇曳的旗帜。
“不好!中计了!”查忽尔克心中一紧,刚想下令撤退,四周的沙丘后突然响起震天的呼哨声。
阿失帖木儿亲率瓦剌骑兵从两侧冲杀出来,战马踏雪的轰鸣震耳欲聋,弯刀在雪光中闪着冷冽的寒光,瞬间将兀良哈骑兵团团围住。
查忽尔克虽奋力抵抗,挥舞长枪斩杀了数名瓦剌士兵,但终究寡不敌众。两千精骑被分割成数段,彼此无法呼应,只能各自为战。瓦剌骑兵像潮水般一波波冲锋,兀良哈士兵的尸体很快铺满了雪地,鲜血染红了白雪,形成惨烈的红白色调。查忽尔克在乱军中奋力拼杀,脖子上的狼牙护身符被流矢射中,断成两截,他看着护身符落地,心中一凉,随即被数把弯刀同时砍中,惨叫一声坠下马背,瞬间被马蹄踏成肉泥。
这场战斗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兀良哈这支部队全军覆没,无一生还。阿失帖木儿清点战利品时,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查忽尔克军中不仅有大量粮草、战马,还有不少中原的绸缎、瓷器和兵器,甚至还有几车用来赏赐部落的白银。他立刻命人将这些战利品全部打包,派亲信星夜送往前线的也先大营。
当也先看到一车车粮草、一匹匹战马和一箱箱白银时,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这些雪中送炭的物资,不仅解了大军的燃眉之急,更让濒临崩溃的瓦剌士气稍稍回暖。士兵们看到粮草,眼中重新有了神采,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也先捧着阿失帖木儿送来的战报,在帅帐里难得露出了笑容,他拍着案几对身边的亲卫说:“好小子!没白养他!这笔功劳,我记下了!”
野狐岭的大雪渐渐停了,初冬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