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宝船(上)
西苑三海,昔日澄澈的水面此刻成了怒海翻腾的深渊,浊浪汹涌。
朱朝溪静立于万春亭飞檐之下,龙袍的下摆早已被斜飞的雨线浸透,沉重地贴在腿上。
四周布满由周淮安所率领的两千禁军。
而由东厂大小档头所领的五百东厂番子,则是在万春亭的四周。
朱朝溪身旁跟着雨化田和贾廷,以及刘喜和曹正淳这两位东厂提督。
雨化田看着这场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之意的雨,不由对朱朝溪劝道:“陛下,雨势实在凶猛,宝船颠簸不稳,万岁爷万金之躯,此刻登船恐有不妥。”
贾廷轻声附和,“雨公公说得在理,陛下龙体安危,关乎社稷。若不改日再行下水仪式?”
朱朝溪没有回答雨化田和贾廷,而是看着天上的乌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人听。
“这雨落得好啊,洗净尘垢方见清明。”
说罢,朱朝溪就扭头朝刘喜和曹正淳看去,“两位公公以为呢?”
刘喜和曹正淳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刚才收到魏公消息,要让他们全力弄死朱朝溪。
不是落水重病这么简单了,而是直接要朱朝溪的性命!
随后刘喜趋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鼓动:“皇上乃真龙天子,承天命,驭四海!区区风雨,焉能阻挡皇上登临宝船,宣示我大明国威?”他手臂夸张地指向那惊涛骇浪,“依奴婢愚见,此番天地之雨,正是四海龙王感应陛下威德,降下甘霖,为陛下登船洗礼啊!此乃上上大吉之兆!”
朱朝溪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的目光落向码头处的宝船,那方一干内官监的太监和造船官员正在雨中站立,他们微微弓着身,向着万春亭方向行着臣礼。哪怕这雨再大,他们也纹丝不动。
堂堂皇家宝船下水仪式,朝官一个未至,身边也只有奸佞。
朱朝溪心中自嘲一笑。
朕这皇帝,当得……
但很快,朱朝溪就收回心神,眼神中只有狠厉。
不过等今日一过,朕将能真正……执掌大明!
“刘公公此言,深得朕心。”朱朝溪说道:“天降甘霖,涤荡乾坤,正是吉兆。区区风浪,何足道哉?若连这点风雨都畏缩不前,朕何以驾驭这万里海疆,统御这煌煌大明?”
雨化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一瞬,嘴唇微动,但终究没有再劝。
贾廷更是噤若寒蝉,垂首侍立,不敢再发一言。
刘喜面露喜色,“陛下,请吧。”
说着,刘喜就让手下太监为朱朝溪撑起了伞。
朱朝溪迈步走出万春亭的飞檐遮蔽。冰冷的雨水瞬间更加猛烈地砸落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溅起的水雾几乎模糊了视线。
一干太监紧随其后,直往宝船方向而去。
当来到码头,一干早在码头处的官员和内官监的太监更是弯下了腰,山呼万岁。
朱朝溪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负着手,在一干官员太监的陪同下就登上了宝船。
宝船巨大的船身劈开翻涌的浊浪,缓缓驶离码头,将万春亭和岸上的人群推远。
雨幕如织,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的灰白。
甲板上,朱朝溪独立船头,待船驶至河的中央,她才缓缓开口,“两位公公。看来龙王给朕的这场‘洗礼’,力道不太够啊?还是说……有人,不想让这船沉得那么快?”
曹正淳神色不变,而刘喜却略微一惊,他反问:“奴不知皇上此话何意。”
说话间,刘喜的眼睛却朝站在后面的内官监太监郭真看去,他是宝船建造的主要负责人,按照他们的计划,现在船底的暗门应该已被打开,船进水而沉船才是。
郭真撇过脸去,对刘喜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
朱朝溪这时冷笑,“刘公公何必再装傻充愣?魏公不是想让朕落水而亡吗?好让你们的新帝登基。”
刘喜皮笑肉不笑,“皇上您这是听信了哪个小人的谗言?奴婢对陛下,对大明,忠心可鉴日月!”
朱朝溪却是微笑不语。
也就在这时,岸头处,原本与禁军泾渭分明的东厂番子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数声尖锐的唿哨!
几乎在唿哨声响起的同一刻,周淮安洪钟般的声音炸雷般响起:“护驾!拿下叛逆!”
“杀——!”早已蓄势待发的两千禁军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如同决堤的洪流,雪亮的刀锋瞬间出鞘,寒光撕裂雨幕,毫不犹豫地扑向近在咫尺的东厂番子队伍!
东厂的大小档头们也反应极快,厉声呼喝。五百番子虽人数劣势,但都是东厂精锐,凶悍异常,立刻抽出武器,迎向如狼似虎的禁军。
岸边上乱作一团,刘喜、曹正淳和船上的一干东厂太监及官员都惊愕万分。
朱朝溪转过身,脸上笑容不减却含着冷意,“你们再不动手,可就没机会了啊。”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通牒,又像是点燃引信的星火。船上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她和陈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于是在听得陈然说,他们大概会用宝船下水仪式这事来做文章后,朱朝溪就下了决定,要以身做饵。
只要他们动了手,便是铁证如山!
岸边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惨叫声穿透重重雨幕,隐约传来,如同地狱的序曲。宝船在越发汹涌的浊浪中剧烈颠簸,甲板湿滑如冰。
刘喜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穿后的狠戾。他尖声道:“皇上既然知晓,那就怪不得奴婢们了!这宝船,便是您的龙归之处!”
刘喜话音一落,那原本为朱朝溪撑伞的小太监就摸出匕首朝朱朝溪刺去。
朱朝溪动也未动,老太监贾廷一个箭步上前就打落了小太监的匕首,接着钳住他的脖子,一用力,小太监就断了气息。
雨化田也在此时赶忙护在朱朝溪的身前。
“大伴你退下,你不是他们两位的对手。”朱朝溪轻轻拨开了挡在身前的雨化田。她的动作随意自然,仿佛只是拂开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但那轻描淡写的一拨,却蕴含着雨化田无法抗拒的沛然巨力。
雨化田被一股柔劲推得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两步,站稳后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
陛下会武功?!而且修为深不可测?!他侍奉陛下多年,竟从未察觉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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