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别扭
佑儿仔细想想她这话,看着咕噜水沸冲泡入茶盏,摇了摇头道:“我当年与你表哥相遇并不愉快,一开始还觉得这人无情。不过后来各自打算又一同相处渐渐有了感情,他如今对我好,我也对他好,这就够了。”
往日如烟,她一笔带过:“人活一世,任何关系不都是惜我者我自惜之,弃我者我自弃之?”
妙宁仔细嚼着这几句话,她是想不到后宅妇人还能有这般思量,不过又觉得新奇。
她之所以不理解,那是因为她自小虽有父亲不慈,却有母亲为她呕心沥血。因此相信这世上总有人对自己不离不弃,可佑儿是不同的,她一路走来不都是在被人舍弃,和舍弃旁人吗?
宋辙站在树丛后头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他本是回来换身补子进宫面圣,来去匆忙。
玉福宫十分安静,王保守在殿门口,见宋辙来了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来。
这其中意味,宋辙自然是有所耳闻。
先前跟随高品的朝臣,在高品辞官归乡后就有立即搭上沈谦这条路的,剩下一些对沈谦这些年狠戾行事颇有微词的大臣,渐渐与宋辙多有几回接触。这其中自然有当年还跟在公孙党之间的大臣。
宋辙倒也不拿乔摆架,不论从前如何,如今席面相见都是同僚贤者。因此多时与人私下相处交流都是以古籍先贤为引子,并不谈朝政,就似读书时互相辩论,因此玉京也渐生了“书院”之风。
“书院”的人多了,宋辙的耳目也就更广阔了些。
弘德面色不愉坐在上首,见宋辙进来问圣躬安,他摆了摆了:“朕安,可有的人是见不得朕安了。”
他说罢便将手上还未批红的票拟仍到宋辙怀中,道:“你来给朕解释解释,为何内阁要叫停朕的吉壤?”
宋辙看了眼票拟,是批给工部二十万的经费修暗河和地柱,这笔银子原先是五十万的,可沈谦的意思是驱除鞑靼所耗经费超支,因此各部的经费都要酌情减下。
这事其中的深意,是逼着弘德叫停边关私贩官粮的脏事,也是为了百年基业着想。
开国太祖皇帝崇尚节俭,因此立下阻制,每任皇帝各项开支都订了数额,可当年一两银子能买十斤米,如今一两银子多时也只能买两斤,因此弘德在做太子时就窥见了其中的艰难。
在沈谦看来,弘德是未曾真的想缩衣节食,减少些不必要的开支,反而暗中培育为自己做事的官员与太监,这行为无疑是不堪为君父。
因此沈谦这是拿文武百官与弘德较量,两人之间因立场不同,终究开始有分道扬镳之势。
可宋辙心里是看透了的,他不认为做皇帝就是一腔心血都为百姓,什么君父皇权,究其根本皇帝也是人,有七情六欲就不可能做到无私。
只要是人就没有不爱财不惜命,不怕这今生来世福报的。沈谦敢苛下他百年之后的陵寝建设,无疑于是扼其咽喉。
这事是工部拟的条子,沈谦签下的字改了银两,与宋辙半点干系也无。
可弘德找到了自己,宋辙只能回道:“此事臣也只能说几句中立观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更不敢越俎代庖,还请皇上恕罪。”
见弘德并未打断他,宋辙才接着说道:“首辅的意思就眼前来看,的确是户部日子难过的缘故。这几年百姓遭灾,日子过得颇为不易,幸而皇上宽厚体恤,免了几个省大半税赋才能勉强度日。可这样一来户部就更难了,再加上兵部南倭寇北鞑靼的军饷也在递增,这用民间的话来说,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皇上怕是不知,这二十万两已是调用江南富庶些的州府余粮凑上来的,眼下这节骨眼上,若凑足五十万两给工部,怕是不能也不妥当……”
言外之意便是君若不体恤臣民,百官的唾沫便喷来了。说完他便跪在地上,只等弘德发话。
其实今日不过是个试探,宋辙若急功近利表忠心去挣银子,他无外乎是说几句爱卿有为的话,若是一味贬损沈谦,那就太蠢了些,若还跟着沈谦压缩开支,那弘德今后对他自然另有计较。
可眼下宋辙的话并不在这三者之中,甚至给他戴高帽,还用一竿子民不易战事为重的废话来搪塞他,弘德偏毫无反驳之词。
过了许久,弘德平复了心绪,才道:“卿不愧是左都御史,这番话比参奏议本写的还好。”
君臣一番奏对不知怎的还是流传了出去,许是弘德有意而为之,想要勾起沈谦与宋辙之间的争斗也未可知。
毕竟如今沈谦没有了政敌,在内阁朝堂皆是一家独大,这不论是哪朝哪代的皇帝都不能容忍的。
“学院”里头就有人私下找了宋辙,说要为皇帝分忧,找些银子出来才好。
这话被宋辙当即否了,若真如此,有一就有二,将来自己难保不会沦为第二个公孙贺。
这阵子宋辙在朝堂上烦心事多,回到家中也有些别扭。
自那日听到佑儿的真心话后,也不知怎的,他心里就莫名憋了一股子气堵在胸口。
他自以为是两厢情愿的情爱,可在佑儿心里竟然是先打算盘再论真心。
仔细想着过往两人的相处,已然无法辨别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可他心里隐隐猜着,怕都是假的。
见宋辙回屋后就沉默不语,脸色也难看得紧,佑儿试探问道:“这是怎的,遇着烦心事了?”
她身上的沁香气息让宋辙眉目松乏了些,不自然地负手而立:“没什么事,不过是有些累了。”
佑儿见状,只以为是他在朝堂上不痛快,便不好再问下去。
本想去耳房照料长龄,却听宋辙问道:“妙宁与邬榆的事,你怎么看?”
他的言下之意太过隐晦,佑儿并未听出来,只实话实说道:“若只是说门第嚜,自然是不合适的,可若他们两情相悦,自然是好事。”
宋辙问道:“妙宁心悦他?”
“才认识多久,怎么好说心悦?但大抵是有些好感的,不过也不至于以身相许罢了。”
这话听的宋辙心肝疼,只差问一句当初她在清吏司衙门时,难不成对他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