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我来的不是时候
“凌郎现在是照清峰将来的继任者…金丹真人的道侣，已是金鳞化龙扶摇直上...”
碧水阁，檀木熏香袅袅，梁轻语嗓音温软，叙述着凌白的事迹和近况，泪滴水眸浸满无限温柔。
泷娘侧躺在佳人柔软的大腿外侧，虽隔着偏厚的白纱裙摆，仍能嗅到银杏般的宁神清香。
鼻腔甜滋滋的，她心中不由嫉妒，又自惭形秽，和香喷喷的柔婉仙子比起来，她好似矿里挖煤的黑奴，浑身是洗不净烟尘和硝石味。
“扶摇直上...果然啊，我一直都相信他可以，如此，我便放心了。”
得益于共享雷火神剑，泷娘阴郁的精神稍微振作，心知情郎在为自己拼搏努力，可实在没有坚持的动力。
凌郎起势扶摇直上，自己却身陷仇恨的地狱，永远失去化龙的机会，背负着小妹和同族的血仇，她的人生...已经死掉了，只剩下被仇恨诅咒的孽龙。
她还有复仇的资格吗？
她的肉身受创颇深，根基损毁大半，最重要的血脉之力也由于混沌功法多次压榨，变得污浊不堪。
纵使凌郎神乎其技，为她稳住伤势，寻个安全地方苟活就是极限了，这还是她非常信任凌郎的情况下。
但...这样苟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凭她百孔千疮的肉身，往后修行寸步难进，连古渊附庸都能轻易碾死她，何谈复仇？
只靠那具身体，没有成丹结婴的希望。
连报仇都不配。
她需要新的肉身，能够结丹凝婴的完美躯体，可谁拥有这等绝顶肉身呢？
“肉身...”
泷娘心念微动，颤抖地撑起身子，眉眼微垂注视着纹理清晰的手掌，呼吸不自觉变得急促。
足够支持她元婴的肉体，不就在眼前吗？
她的神魂正位于凌郎的灵台，若是想要夺舍不费吹灰之力，有这幅天资卓绝的肉身，或许只需数十年便可成丹凝婴，得到足够复仇的伟力。
机缘近在咫尺...
“泷姐姐？”
梁轻语黛眉微蹙，在泷娘身上感受到剧烈的精神波动，紊乱且伴随灵力冲击灵台，是心起悸动之兆。
泷姐姐，在突破心动？
很危险啊...泷姐姐忽逢大变，精神本就在崩溃边缘，她手中亦没有备着不惑丹，若悸动心起，便很难在万千心念中找到本心，走火入魔的概率极大。
“嘶哈...嘶呼——”
泷娘眼神挣扎，额前密布细汗，眼中飘忽难定，耳边仿佛充斥万般杂念呓语。
头顶的青玉碧簪闪烁微光，悄然无声间庇护灵台。
不可以...我不能...
泷娘双手抱头，眼神惊恐难定，仅仅是生出夺舍凌郎的念头，便让她快被负罪感淹没。
可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做？敖潢居高临下的蔑视眼神，好似噩梦般刻印在她心底，近乎梦魇。
小妹...阿兄...死不瞑目的数百同胞，染红天际的血祭大阵。
它们好似正站在她背后，恶狠狠地盯着自己，蛊惑呵斥，让她报仇，让她...去夺舍。
这可能是她此生唯一能复仇的机会。
是要复仇，还是要凌郎？
复仇是支撑她的最后一口心气，也是她余生存在的全部意义。
夺舍吧，凌郎是有成仙之姿的肉体，只要全身心地投入修行，千百年如一日苦修，她也可以成仙。
只要成仙...失去的都可以拿回来，凌郎会回来的，小妹和族人都会回来的，她已经背负滔天的血债，再背负一条，似乎也不是难以接受。
只要我成仙就好了！
状若疯魔，泷娘喉中发出兽态的呜咽声，梁轻语朱唇微抿，有心帮衬却难进半步。
青玉碧簪护主激活，莹莹光罩覆印“凌郎”周身，情郎安危定然无忧，泷娘的神魂在最后时刻也会被至宝庇护，不至堕魔，但后续必定心态失衡，再难踏入修行之路。
“泷姐姐，定心守神。”
“呜...”
潜意识中的悸动已为泷娘作出选择，她仰首望天，滚烫泪珠沾湿双颊，苦楚难言。
她忘不了情郎和煦的微笑，是他给身为奴隶，饱受歧视的自己带来第一束光。
只有他会包容自己的幼稚，纵容她的任性，毫无保留给予疼爱和尊重，是她心中最珍视的柔软。
青玉碧簪的神光徐徐消散，她...找到自己的道心，但代价实在...太沉重了。
道心通达，内里却凋零枯萎。
“对不起...呜呜呜，对不起...”
“没关系的，心绪悸动已静，姐姐没有走火入魔，已是道心澄澈。”
梁轻语嗓音轻柔若微风徐徐，莲步轻迈想要牵住泷娘的手，轻声安慰，却被她退后两步避开，啜泣摇头。
“我不配...在你们身边。”
心中的负罪感和对族人的愧疚仿佛要把她溺死，最后时刻，泷娘遵循内心的本能，放弃夺舍，却在灵智清明后愈发厌恶自己。
她对情郎心起邪念，哪怕凭意志强行终止，也足以在她千疮百孔的内心留下深沉的隔阂，她愧对情郎，还有什么理由待在他的身边？
同时，她也痛失复仇的最后机会，残缺破败的肉身，余生只能活在懊悔和仇恨中。
“别过来，拿纸笔，我有八荒的情报给你，交换要结束了，不要耽误时间。”
泷娘窘迫地退到墙角，恨不得立刻结束交换，负罪感和羞耻烧得她难以与梁轻语交流，只能笨拙地转移话题。
梁轻语忧心的注视着泷娘，素手轻挥便摄来青纸，轻飘飘的送到对方眼前。
她不知泷娘在悸动中遭遇何种幻境，想必异常痛苦，近乎形成心结，贸然安抚只会加深对方的排斥感。
根源还是在打垮泷娘的变故，希望凌郎那边，可以处理妥当，否则和这位姐姐的缘分怕是到此为止了。
“我的族地便与八荒有关，我是永远...也回不去了，往后凌郎...凌上仙若有机缘，可往东海以此图寻得我族圣地，里面便有八荒的部分辛秘。”
“这份机缘极度危险，便是我族嫡系也需三阶巅峰方可靠近，凌上仙最少需要结丹，再去寻它。”
泷娘惨笑摇头，将画好的海图抛到梁轻语手中，按与凌白的约定，她该带领同胞回到族地后，亲取机缘赠予情郎，如今却是有缘无分了。
“我要回去了，告诉凌上仙，勿要再来荒州。”
房间静默无言，最后的避风港却让泷娘无比煎熬，她心虚地以手覆面，好半晌终于感受到熟悉的神魂抽离感。
她要回去，走完惨淡的余生，而她珍爱的凌郎，会继续站在山巅扶摇直上，俯视众生。
“凌郎...你一定要成仙。”
......
荒州，青丘驻地。
神魂抽离的眩晕感褪去，泷娘双眸紧闭，俏脸绷到扭曲，似乎不愿面对即将到来的修罗炼狱。
周遭没有感知到狂暴灵力，身体很重肌肉酸麻刺痛，却并非难以忍受，想来是凌郎为她寻了处僻静地方藏匿。
他还是这般厉害，仓促间没有任何情报，拖着重伤残躯躲避敖潢追杀，依旧能逃出生天并为自己稳住伤势，寻到藏匿之所。
“我对不起他...”
幽幽叹气，泷娘内心沉重地睁开碧眸，环视四周。
光线有些昏暗，似是位于某处山谷？背后和四肢软绵绵地好似被从
被吞进妖兽肚子里了？
泷娘头疼，她尝试性地想撑起身子，预想中骨头断裂的剧痛并未袭来，反倒非常轻松，身体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
“嗯？”
脏腑和经脉不痛呢...
泷娘眼眸微微怔住，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连忙盘膝而坐，内省自照。
宽敞的经脉流淌着磅礴灵力，好似入海江流源源不断，汇聚于奇经八脉遍历周身脏腑。
浓郁精纯的血脉之力充斥丹田，宛如永不熄灭的灼热火炉，饱满巨力充斥每一寸血肉，再无往日的半分阻塞。
她尝试运转混沌功法，往日斑驳的血脉之力，变得层次分明，外里是晦暗如墨的混沌之力，内里是奔腾不息的赤焰龙血，燥热涌动体表隐有龙吟。
“我的血脉...”
顾不上内心的惊颤，泷娘几乎抑制不住小腿的颤抖，踉跄着差点摔倒，终于在屋内找到一面铜镜。
深呼吸，泷娘几次没拿稳铜镜，直到看到镜中的自己，险些喜极而泣。
皓齿碧眸凌厉雍容，白脖皓腕精细温润，琼鼻玉梁精致典雅，长发飘逸似流火及至腰间轻轻摇曳。
久经战斗的丑陋疤痕变得滑嫩柔软，饱经风霜的粗糙肌肤细如凝脂，雪白中带着温润的红晕，哪儿还有半分黑丫头模样。
“完全化形...我突破了。”
泷娘怔怔低语，令她憎恶的龙鳞早已褪去，只剩下不弱于轻语仙子的卓绝风姿。
困扰她半生的血脉瓶颈，一朝尽破。
“没在做梦？还是幻术？”
泷娘脚步轻飘飘的，好似踏在蜃楼云端，没有半点真实感，只怕梦醒摔得粉身碎骨。
心动初期，血脉精纯灵力完满，混沌功法更上一层楼，体内经脉没有半分往日暗伤带来的阻塞，连精神都好似褪去大部分兽性，变得安宁平和。
体有龙气，兽性已去，她心中生出一个做梦都不敢奢望的猜想。
她...可能蜕凡化龙了。
心念稍动，泷娘赤眸微瞌，血脉之力稍微激发，便有赤色焰火萦绕周身，似有真龙轻吟，平坦的小腹，腋下，手臂外侧等要害，瞬间生长出晶莹的龙鳞，饱满如玉，熠熠生辉。
龙角，她有龙角了！
泷娘指腹轻颤，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头顶生出的瑰美犄角，它通体赤红，呈玛瑙般的内敛状，澄澈而对称，其中奔腾着强大的血脉威压。
真龙出，万鳞伏，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力量。
“凌郎...”
红唇抿紧，泷娘眼眶红肿，碧眼盈盈噙满水意。
可惜太晚了...她终于得到足够在荒州立足，庇护同胞的力量，但要保护的对象，都已经不在了，她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把这份恩情深刻进内心。
她会靠着这份力量复仇，然后...死在凌郎手里。
“呼——”
吐息灼热，泷娘酥胸起伏剧烈，她想平复汹涌的情绪，却难以做到。
她在凌郎的体内，堪破万千悸动找回本心，肉体也在情郎神乎其技的手段下，蜕凡化龙，属于顶级层次的心动，四阶之下怕是难逢敌手，可以开始报仇了。
“真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
泷娘惊为天人，却没有过多留念，当务之急需要先搞清自身状态，她环视观察四周，只是个简单朴素的洞府，想要直接释放神识，又怕暴露。
唯有小心翼翼地收敛灵力，在房间翻找，试图获得有用之物。
“阿姐？您醒了。”
泷娘翻找片刻，没有半分头绪，稍有些烦躁时，神识内却突然感知到脚步声，与赤焰蛟气息相似，血气层次却远胜她的同胞。
她下意识运转灵力，眼神凶狠地注视着门外。
“阿姐？”
门帘被推开，泷萤眨巴着大眼睛，婴儿肥的水润俏脸含笑注视着阿姐。
“阿萤...”
泷娘声音沙哑，素手扶额头晕似地晃了晃，她喉中哽咽着，近乎维持不住步伐，快步走到小女孩身前，一双素手死死攥住她纤弱的肩膀。
用力过猛，攥得生疼，泷萤细眉微蹙，唇角仍是含笑温柔注视着阿姐。
“您醒了，谢谢您...”
“啪——”
泷娘竖瞳遍布血丝，右手一巴掌狠扇在小丫头的左脸，而后近乎崩溃地把她扯进怀中，紧紧搂住，仿佛要把她的后背都要挤进怀里，哽咽啜泣的同时，声音尖锐。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忤逆我，你怎么敢！”
“对不起，是我的错，阿姐你罚我吧。”
泷萤俏脸火辣辣的疼，整个人都挤进泷娘怀里，细背和腰肢仿佛快被箍断，疼得轻轻闷哼，仍反抱住痛哭的阿姐，仍由她失态宣泄。
“呜，死丫头，以后不准...再也不准了。”
宣泄片刻，泷娘声音沙哑着恢复几分理智，手上的力道慢慢松开，素手转而运转几分气血之力，替小丫头化解肩膀上抓出的瘀青。
不是梦...是活生生的阿莹，她还活着！
阿莹死而复生，远比化龙让她欣喜。
满心疮痍的她...被救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