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堕神，八荒辛秘
同一时间。
青碧霞光氤氲，高耸入云的遒劲险峰。
“照清峰啊…”
富丽堂皇的峰主大殿，幽深石室内，盘膝静坐的涂琴仟凤眼缓缓睁开，唇间吐出一口浊气。
“这是…最后一次回来了。”
雍容的鹅蛋脸带着几分苦笑，涂琴仟脚下生出青莲，干燥的空气逐渐浸满水雾，有细雨连绵之意。
“没有天圆地方大阵？我这师兄…心肠太软。”
眉眼神伤，涂琴仟心中五味杂陈，细雨之意收敛，素手缓缓附上石壁，重如山岳的玄铁巨门，眨眼便四分五裂，崩坏腐朽，最后沦为沙尘。
“希望能赶上，照清峰，不能毁在我手里。”
自雍州之战后，她实际上已归返青丘，此次回宗，一是带回这具身躯，二是阻止青丘祸乱归一。
青丘在积极谋划帮她带回这具身躯，以图后续道途，但方式令她无法接受。
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照清峰是她殚精竭虑维系的心血，令狐师尊是敬爱如父的长辈，若两者因她而毁，还不如废掉这具身躯。
“哼！臭狐狸，你还敢回来。”
几步踏出峰主大殿，涂琴仟早就感知到周梦蝶的气息，她平静转身，与堪堪及到她胸口的小萝莉对视。
“共处百载，没想到你还真是狐狸...你真的，背叛宗门了吗？”
堪堪赶到的周梦蝶杏眼含泪，稚嫩的小脸紧绷地注视着涂琴仟，似乎被辜负的良家女子，与万恶的渣男对质，讨要公道。
哪怕是骗她也好，你若真叛宗，她们这些依附者，当如何自处？
“我已归返青丘。”涂琴仟声音徐徐，听不出半点情绪。
周梦蝶俏脸黯然，她想直接带着涂琴仟奔赴传送大阵，可随即眼神骤变，表情也变得惶恐。
“你要帮青丘对宗门出手？”
青丘嫡系，怎会毫无准备，涂琴仟意识归返本体，若这具身躯被毁，对神魂的反噬是之前的数倍，足矣断绝后续道途。
她冒险归返……必然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光凭她一人，哪怕金丹八转，也没法在天下地方阵下逃出生天。
她有援手，青丘的臭狐狸，怕已经悄悄潜入宗门。
“臭八婆，你疯了？”
周梦蝶吐息逐渐剧烈，周身灵力宛若沸腾，周遭草木腐朽干枯又嫩绿还春，已是展露道蕴真意。
但很快，她的肩膀挫败般耷拉下来，好似被直接抽去精气神，她终究是不敢，也不狠不下心对涂琴仟动手。
“算我求你了，臭狐狸，青丘若在归一门开战，六峰尽毁归一门和青丘……都承担不起这后果，你劝劝它们？”
“聒噪。”
涂琴仟嗤笑，两步便瞬身到周梦蝶身前，纤手捏住小丫头的稚嫩脸蛋，扯成大饼状，疼得她龇牙咧嘴。
“速令各脉主疏散六峰弟子，报备金霞，开启传送阵和天圆地方阵，你唤上几位结丹，随我去玄殿。”
“臭狐狸……”
“金霞还没罢免我，本座就还是照清峰之主。”
涂琴仟说罢，眼神稍微振作，归一门至少不能乱在青丘手里，她要给凌白留下斡旋空间，为他和自己的嫡系保住照清峰。
她的宝贝徒弟羽翼未丰，她往后长鞭莫及，便需要归一门和金霞的庇护。
……
玄殿内，深邃望不到尽头的漆黑甬道。
“三花聚顶……三花聚顶，第六层，我看到啦，玄法尽头！”
厉鬼般的哭嚎直接响在神魂深处，涂青青目之所及，尽是被污浊黑气侵蚀出的空间裂缝，延伸到内部的天圆地方大阵篆文，由明紫色腐化为乌黑，扭曲成鬼爪般的印痕。
涂青青肩膀咯吱作响，阴风呼啸下，血液仿佛都要冻结。
鼻腔充斥血肉腐败的恶臭，难以呼吸，她俏脸严肃，再难顾忌隐匿行踪，强行冲击体内天圆地方大阵的压制，要恢复所有修为。
“狗草的碧落，叔祖魔堕程度远比她描述的严重，一滴神狐泪怎么够！”
涂青青咬牙切齿，手掐数道法诀，进退两难。
神狐泪乃青丘至宝，五百年仅产一滴，有净化心灵，澄澈神魂的功效，但叔祖深陷混沌，仅凭神狐泪，助其破封后，最多保留那一缕真灵三日不堕化。
稍微维持叔祖神智都做不到，她必须做出取舍。
任由叔祖魔堕，趁其大乱归一门救走姐姐，还是到此为止。
箭在弦上，她没有选择。
她的修为在迅速恢复，同时天圆地方大阵准确锁定她的神识，行踪暴露，几息之间，便会有大批玄宗结丹奔赴玄殿。
若不想被镇压，她只能寄希望于叔祖。
“臭三八，连同族都算计，撅了归一门的根，青丘岂会有好果子吃……”
涂青青随手轰碎两根青丘陨铁，寒霜真意游身，自成一方空间，干扰大阵感知的同时，抵御着堕化艰难行进。
碧蓝光罩在阴风浊气下瓦解又迅速重组，她毫无保留施展青丘神通，感知范围大增，立刻感知到数道强盛气息，迅速奔赴玄殿。
幸好此处的天圆地方大阵被腐化，否则她恐怕已被大阵镇压。
“叔祖！”
涂青青眉眼青碧，青丘神通全力施展，与深渊内的暴虐气息共鸣。
吼——
地面震颤，涂青青俏脸苍白险些被煞气摄住心神，她咬牙轰碎所有青丘陨铁，寒霜真意冻结目之所及的天圆地方阵纹。
脚步踉跄，涂青青精神恍惚一瞬，再度回神，深邃甬道已至尽头。
首先入眼的，是层层叠叠的扭曲血肉，脚下铺面手臂和枯骨聚合而成的肉层，盘根错节，好似蠕动的蛆虫。
“妖族……敢来我归一门放肆，胆子大得很呐。”
声音沙哑似铁锯摩擦玻璃，涂青青只觉一道强横神识笼罩而下，宛若万斤山岳，压得她香肩震颤，险些维持不住道蕴。
她僵硬着脖颈，视线缓缓向上。
那是三朵白骨骷髅头堆叠的硕大黑莲，下衬五瓣各色荷叶，内有狰狞鬼脸，糜烂五官，惨叫哀嚎不绝于耳。
“这是…三花聚顶诀？”
涂青青白皙的额前渗出冷汗，三朵莲台之上，一道佝偻苍老的孱弱身影，盘膝而坐，笑容睥睨轻挑。
赖子头，笑容咧到耳根，满嘴黄牙露出猩红色的牙冠，四肢枯瘦如柴，五官丑陋邪异，半张脸面瘫般扭曲在一起，残忍凶戾。
他裸露的肌肤长满癞疮，凌乱的暗灰色杂毛纠葛在一起，紧贴小腹和手臂外侧，周遭邪气如渊，空间亦在其魔威下扭曲，宛若邪神。
“当然是三花聚顶！我是正宗的三花聚顶，小女娃，你生得…好生眼熟。”
令狐道人幽幽邪笑，仅是斜视投来的一道目光，便让涂青青险些炸毛。
“哈哈哈，我想起来了，你和我那逆徒，有差不多的味道。”
涂青青碧眼微亮，心头庆幸叔祖还有几分理智，却不想后者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丑脸怨毒。
“那股子狐媚子的臊腥味儿，本座捏着鼻子都能闻到，把老子当狗一样拴着的臭婊子，勾引野男人的贱货。”
“哈哈哈，你也有那股淫贱气。”
涂青青银牙紧咬唇瓣，俏脸涨红，又很快转为无力地苍白。
心知叔祖已无任何神智，她长叹一声，唤出神狐泪的同时，加大青丘神通共鸣，唤醒潜藏在令狐体内的青丘血脉。
“你……想好了？”
神狐泪没入眉心，令狐暴戾的眼中闪过一分清明，声音克制中带着几分愧疚。
“还请叔祖助我……救回姐姐。”
“唉……为之奈何。”
令狐没有多问，涂青青出现在眼前已能说明问题，他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神婴真君。
青丘和归一门全面开战了吗……真快啊，也不知上次见到琴仟和那小鬼，过去多少年月。
都是他的过失……
圣兽和玄宗矛盾尖锐，涉及修行和生存，由他和琴仟从中斡旋才能相安无事，勉强维持着和谐，但青丘一日不摆脱瘴气之苦，矛盾就不会消失。
本来凭他借神婴修为，足够震慑压制双方，后续若能化神，以大神通修为，便可净化荒州部分瘴气，并把归一门和青丘彻底绑定在一起，相互扶植。
届时青丘可入中原修行，归一门亦可入大荒历练，不分彼此，共同繁荣。
这一切的前提……是他成功化神。
不承想东海变故，身陷魔障，再难清明，仅凭琴仟的修为压不住青丘的野心，大祸迟早会爆发。
“叔祖……是我等无能，未能继承您的心愿。”涂青青声音哽咽，俏脸黯然满是歉意。
叔祖为青丘的未来，远赴万万里中原，苦寻和平解决之道，本已见成果，不想遭此大祸。
事到如今……不可能再和平解决了，未来迎接双方的是无休止的战争，直到一方彻底倒下，再无斡旋空间。
叔祖坚守的道路，彻底封死，青丘的玄宗亲和派，彻底失败。
“天命如此，人生艰难。”令狐自嘲轻笑，神情萧瑟，眉心间的泪滴印纹逐渐黯淡，老脸褶子皱成一团，压抑着逐渐暴戾的五官。
“我已背负诸多罪孽，再多些又有何妨，走吧，切莫回头。”
万丈紫霞峰，晨曦初露，万里无云。
清风徐徐，鼻腔萦绕着雨后泥土的清新，众弟子于暖阳下安然练剑吐纳。
“怎么回事……”
黑云掩日，众弟子近乎同时被心悸强行逼出吐纳状态，纷纷汗毛竖立，心惊胆战。
大地震颤，六峰灵力紊乱，向紫霞峰凝聚坍缩，鼻腔充斥着强烈的腐朽气息，众人仅是猝不及防嗅到些许，便觉头晕目眩，瘫软在地。
山腰玄殿，腐朽与混沌交织的恶意化作滚滚黑雾，遥相呼应，把天幕浸染成深沉的墨黑。磅礴伟力之下，周遭规则被瞬间腐化，空间向内扭曲塌缩，地动山摇。
“铛铛铛——”
八声仙钟长鸣，天圆地方阵自主运转，刺耳的钟声混杂大阵的嗡鸣，每一声都仿佛敲击在众弟子心脏，让人肝胆俱裂。
“钟鸣八响……是足够毁灭峰脉的祸兆，有敌人……攻入宗门了？”
众人惊惶，不待钟响完毕，一声暴戾兽吼自紫霞峰脉深处爆开，盖过钟鸣。实丹以下弟子七窍流血，除视觉外的感知被尽数剥夺。
八根接天辟地的斑驳巨尾，洞穿山体，破岩而出，如巨蟒甩尾般狰狞舒展，而后盘旋着紫霞山体，向上蜿蜒收缩。崖壁崩落，山间洞府瞬间化为齑粉。
“吼——”
咆哮似狐似魔，便是结丹层次的脉主，猝不及防下，也丧失抵抗能力，堪堪维持道蕴庇护周遭弟子。
“祸事了……”
灵脉瞬间被黑气污染，玄殿化作齑粉，剑般倒竖于大地的紫霞峰被巨尾勒出细密裂纹，岩体不堪重负般发出悲鸣。
八尾肆虐，众人仰望不见尽头，宛若蝼蚁般在灵压下瑟瑟发抖。
周遭灵力被污染禁锢，众人无法也不敢调动灵力，诸般大阵黯然失色，唯有天圆地方大阵，嗡鸣如故。
“快去请太上长老！”
诸位脉主勉强维持道域，却在灵压下难动分毫。
他们试图催动天圆地方大阵，但感知受阻，好不容易共鸣大阵，绝望地发现，连六阶大阵，亦被巨尾的主人压制。
“到底……是什么妖怪？”
“哈哈哈，三花聚顶，三花聚顶……我才是真正的三花聚顶！”
声音阴沉似来自九幽，巨尾缓缓舒展，四散朝剩下几座峰脉蔓延。巨尾毛发稀疏斑驳，好似蠕动的肉肠，所过之处血肉糜烂。内有阴戾鬼脸和白骨骷髅洞穿肉壁，肆意屠戮目之所及的一切。幽静的玄门，充斥浑厚的血腥气息。
“白帝庚金剑！”
刺目光剑自丹鼎峰爆发，镇守宗门的金丹真人丹阳子，手掐庚金剑诀，五气朝元运转到极限。
剑如长虹贯日，洞穿巨尾后，余波朝被黑雾笼罩的紫霞峰疾驰。众弟子刚生出希望，却见一硕大狐首，自山底探出。血盆大口仅是轻轻开合，无往不利的金剑便化作齑粉。
狐首遮蔽天日，碧眼宛若血月，口中锯齿盘根错节，暴露出腐败的牙床。狐面流脓发臭，凶戾如鬼。
“滚——”
巨狐长啸，口中空间塌缩，浓稠如墨的粘稠煞气带动灵力向内收缩，逐渐扭曲规则，化为小山般的不规则赤红球弹喷薄而出。
“青帝乙木缚！”
平地生青莲，盘根错节的粗壮根须纠缠着狐尾，压抑魔气和灵力，向狐首迅速攀升。
然而，往日无往不利的玄法之威，在狐首面前，宛若孩童缚巨龙，眨眼便被挣脱。赤红球炮虽因此偏离些许航道，但若正面击中峰脉，也足矣榨掉半个丹鼎峰。
“黄帝己土护，黑帝癸水镜！”
丹阳子爆喝，丹气喷薄到极致，施展法相天地，化作近百米高的琉璃白金巨人，手拿黑水玄镜，脚下厚土开裂，地脉化作土龙游身守护。
“峰主……”
“开启传送阵，疏散弟子快走！”
丹阳子催发天圆地方大阵借力，修为达到金丹极限，心里已存死志。
尚未接触，琉璃法相体表便在赤炮的余波下逐渐瓦解。土龙咆哮，首先冲向赤炮，掀起数百道土墙，仍只延缓片刻便被突破。
赤炮所过之处，空间崩碎。半空仅是细密的空间裂痕，土龙被轻易碾碎，烟消云散。
丹阳子大喝，天圆地方阵疯狂灌注灵力。他经脉宽如海洋，仍觉剧痛难耐。手中玄水镜扩张到山岳般大小，宛如平静湖面。
“收——”
镜面荡起涟漪，赤弹撞入玄镜，湖面瞬间沸腾，连带着琉璃法相迅速蒸发。
玄镜肉眼可见地开始崩裂，法相支离破碎。丹阳子七窍鲜血喷涌，经脉尽碎，无暇丹丸生出裂痕。
不能退……
他用余光扫了眼惶恐战栗的弟子，还有近半未来得及撤离。他要撑到元婴祖师出关。
“五气朝元。”
丹阳子唇间满溢鲜血，手掐数道法诀，身体化作五彩流光，缓缓逸散于天地间，再无生命气息。封锁在玄水镜中的赤炮也随着烟消云散。
挡下来了，代价是一位金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