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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永顺帝端起矮几上的白玉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威严的眉眼。他浅啜一口,目光掠过梅林间奔跑的儿子和女儿,最终落在明渊那如同磐石般沉静的侧影上。那目光深沉,带着一种惯有的审视,如同帝王在掂量一柄绝世利刃的锋芒与忠诚。他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北境军报,”皇帝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惯常的平稳,却清晰地穿透了梅林的静谧,落入明渊耳中,“八百里加急,昨夜抵京。”
明渊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移,依旧稳定地落在绥安和苏景曜身上,仿佛只是听到一句寻常的天气播报。但他的身体,在听到“北境”二字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弓弦瞬间绷紧!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快过任何思维。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处那抹凝固的血痕似乎都变得更加刺眼。
苏楚歆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温婉的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她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丈夫。
昭永顺帝的目光依旧落在明渊身上,像是在等待一个无声的回应,又像是在观察这柄利刃在听到“战场”二字时的震颤幅度。
“狄戎王庭内乱,左贤王阿史那摩诃弑兄自立。”皇帝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史实,“此人野心勃勃,手段酷烈。其麾下‘黑狼骑’近日频繁袭扰我云州、朔州边境哨所,虽是小股试探,但……来势不善。”
梅林间,绥安的笑声依旧清脆。苏景曜驮着她,正小心翼翼地避开一株低垂的、缀满雪粒的红梅枝桠,生怕冰凉的雪粒掉进妹妹的脖颈。阳光穿过枝桠的缝隙,在他汗湿的额角和绥安兴奋的小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明渊的身体依旧绷紧如弓弦。他没有转头,目光依旧锁定在绥安身上,仿佛那小小的身影才是他此刻唯一需要关注的世界。但他的呼吸,在皇帝提到“黑狼骑”三个字时,极其细微地滞涩了一瞬。那细微的变化,快如电光火石,若非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
“兵部与枢密院连夜议定,”昭永顺帝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调镇北将军苏楚轶,率本部精骑三万,即刻移防云州。另,命虎贲中郎将李崇,率京畿骁骑营五千,三日后启程,驰援朔州。”
苏楚歆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苏楚轶是她的亲弟弟,苏景曜的父亲。北境烽烟再起,亲人即将奔赴沙场,这份担忧如同细密的针,无声地刺入心尖。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梅林间那个还驮着妹妹、笑得没心没肺的儿子。
明渊的目光,在听到“苏楚轶”这个名字时,终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那动作细微到如同微风拂过水面,只在他沉静的眼眸深处,荡开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涟漪。他的视线短暂地掠过苏景曜挺拔的背影,随即又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牢牢地落回绥安那张无忧无虑的笑脸上。
“陛下,”苏楚歆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北境苦寒,狄戎凶悍,楚轶他……”
“朕知道。”昭永顺帝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沉稳,带着帝王的威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楚轶久镇北疆,熟知狄戎习性。李崇亦是悍将。此去,以守为主,震慑为先。只要阿史那摩诃不蠢到倾巢来犯,边境当可无虞。”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转向明渊,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几分,“只是,北境局势诡谲,京畿安危,亦需万全。”
最后几个字,如同重锤,轻轻敲在明渊紧绷的神经上。京畿安危……这沉甸甸的四个字,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将他方才因阳光和梅香而微微松弛的心神重新勒紧!他挺直的背脊似乎又僵硬了一分,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那冰封的湖面下,方才悄然涌动的暖流瞬间冻结,重新化为深不见底的寒潭。守护绥安,是他的命脉所系。而守护这宫城,守护这京畿,则是他无法推卸、刻入骨髓的职责!北境烽烟一起,看似遥远,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必然在这看似平静的宫墙之内,激起层层暗涌。
梅林间,苏景曜终于停下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将绥安从背上放下来。绥安双脚一落地,立刻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跳着跑向一株开得最盛的梅树,踮着脚尖想去够那最高的花枝。
“绥安,小心!”苏景曜连忙跟上去护着。
“明渊哥哥!抱!”绥安够不着,立刻转身,朝着明渊的方向伸出小手,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明渊的目光从绥安身上抬起,极其迅速地扫过帝后的方向。昭永顺帝正端起茶盏,目光深沉地看着他,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信息——有对北境局势的凝重,有对京畿安危的嘱托,更有对他这柄“利刃”此刻反应的审视。
明渊收回目光,没有任何犹豫,大步走向绥安。他弯下腰,如同之前无数次那样,伸出坚实的手臂,稳稳地将那个小小的、温暖的身体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
绥安立刻开心地指向高处那枝红梅:“明渊哥哥!要那朵!最红的!”
明渊依言,抱着绥安微微踮脚,另一只手极其稳准地折下那枝开得最艳的红梅,递到绥安面前。
“哇!好香!”绥安接过梅花,小脸凑近深深吸了一口气,笑得眉眼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