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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枝头红梅的细微声响,和绥安摆弄梅花时发出的、细碎而满足的咕哝声。
苏楚歆站在原地,望着丈夫和儿子远去的背影,眉宇间忧色更浓。她轻轻叹了口气,走到明渊身边,看着还在他怀里玩花的女儿,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安儿,我们该回去了。”
“母后,再玩一会儿嘛……”绥安抬起小脸,撒娇道。
“乖,外面风大,安儿刚好些,不能贪玩。”苏楚歆伸出手,想将女儿接过来。
绥安却扭了扭小身子,反而更紧地搂住了明渊的脖子,小脸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明渊哥哥抱绥安回去!”
明渊的身体在绥安贴近的瞬间,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那小小身体的温暖和依赖,也能感受到皇后娘娘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的无奈。他沉默地抱着绥安,没有立刻动作,目光却越过绥安的小脑袋,投向帝后和苏景曜消失的甬道方向。
那条路,通往御书房,也通往即将燃起烽烟的北境。苏景曜脸上的震惊和沉重,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眼底。那个总是笑容爽朗、带着点痞气的少年,第一次露出了属于成年人的凝重和……恐惧?为了即将奔赴沙场的父亲?
明渊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怀里依旧懵懂、只关心着手中梅花的绥安。那枝红梅在她小手里晃动着,花瓣上的雪粒簌簌落下。他抱着绥安的手臂,再次无声地收紧了些许。
“明渊,”苏楚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和,“带绥安回宫吧。”
明渊终于微微颔首。他抱着绥安,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安宁宫的方向走去。步伐依旧坚定,背脊依旧挺直,如同最忠诚的磐石。只是那沉默的身影,在穿过梅林、踏入回廊阴影的瞬间,似乎比来时更加沉凝了几分。阳光落在他深色的侍卫袍服上,却仿佛无法驱散那悄然笼罩上来的、来自遥远北境的寒意与沉重。
他怀中的绥安,依旧无忧无虑地摆弄着那枝红梅,小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明渊微微低下头,下颌几乎要触碰到绥安柔软的发顶。他沉默地走着,每一步都踏得无比沉稳,仿佛要用这坚实的步伐,为怀中这小小的、温暖的世界,踏出一条隔绝所有风雨的通途。
安宁宫前的雪人早已消融,只留下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几道模糊的水痕。庭院里的梅树也褪去了红妆,抽出嫩绿的新芽,在春风中摇曳。时光如同最温柔的溪流,无声地淌过深宫高墙,带走了凛冬的寒意,也悄然带走了些许稚嫩。
绥安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被抱在怀里的小小团子了。她穿着鹅黄色的春衫,梳着两个圆溜溜的小揪揪,跑起来时小揪揪一跳一跳的,像两只活泼的小兔子。她的眼睛依旧亮如星辰,但里面除了纯粹的好奇和依赖,似乎也多了几分属于小女孩的灵动和狡黠。
“明渊哥哥!快看!绥安找到一只小蝴蝶!”清脆的童音在御花园的暖风里响起。绥安正蹲在一丛开得正盛的迎春花旁,小手小心翼翼地拢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指缝间一只扑闪着翅膀的白色小粉蝶。
明渊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身形比一年前似乎又挺拔了些许,肩背的线条更加分明,如同打磨过的青石。他沉静的目光落在绥安身上,看着她那小心翼翼又充满兴奋的模样。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平稳:“殿下小心,莫惊了它。”
“嗯!”绥安用力点头,屏住呼吸,小脸因为专注而微微泛红。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手指,那只小粉蝶似乎感受到了自由,翅膀一振,轻盈地飞了起来,绕着绥安转了两圈,才翩然飞向花丛深处。
“飞走啦!”绥安有些遗憾地瘪瘪嘴,但很快又开心起来,拍着小手,“它好漂亮!像雪花一样!”
她站起身,小跑着回到明渊身边,习惯性地伸出小手,想去抓他的衣角。明渊在她靠近的瞬间,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侧身半步,避开了那只沾着花粉的小手。同时,他微微俯身,目光平静地看向绥安:“殿下,手脏了。”
绥安低头看看自己沾着黄色花粉的小手,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随即仰起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明渊:“明渊哥哥带绥安洗手!”
“好。”明渊应声,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侧身让开道路,示意绥安先行。
绥安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小揪揪随着她的步伐欢快地跳跃。明渊落后她半步,目光沉静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新抽的柳条、假山石的阴影、远处侍立的宫人。他的姿态依旧警惕,如同最忠诚的守卫,但那份守护的距离感,似乎随着绥安的长大,悄然调整了分寸。不再是贴身抱在怀里的绝对保护,而是半步之遥的、带着引导意味的守护。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回廊那头传来。
“绥安!”
苏景曜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口。少年身量抽高了不少,肩膀宽阔,穿着合身的靛蓝色锦袍,腰间悬着一柄装饰性的短剑,眉宇间褪去了几分稚气,多了些属于青年的英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但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些别的东西。
“曜哥哥!”绥安看到哥哥,立刻开心地扑了过去,像只归巢的小鸟。
苏景曜一把将妹妹抱起来,原地转了个圈,惹得绥安咯咯直笑。他放下绥安,目光却转向明渊,笑容里带着点促狭:“明渊,又被绥安缠着洗手了?”
明渊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苏景曜走到明渊身边,极其自然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动作如今他做得越来越熟练了。明渊的身体依旧会在他触碰的瞬间有极其细微的僵硬,但已不再像最初那般带着明显的排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