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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儿,”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如同初冬午后的阳光,不灼热,却足以驱散寒意,“方才在殿上,你做得很好。”

绥安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还残留着一丝茫然和疲惫,此刻却被这句话点亮了。她的小嘴微微张着,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父皇……在夸她?直接地、明确地夸她?

“识奸佞,明大义,护国体,卫尊严。”昭永顺帝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温润的珍珠,轻轻落在绥安心上,“小小年纪,有此胆魄与见识,朕心甚慰。”

不是“尚可”,不是“还需磨砺”,而是清晰无比的“做得很好”、“朕心甚慰”!绥安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暖流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瞬间变得滚烫,连耳根都红透了。方才的疲惫和沉重仿佛被这暖流瞬间冲散,只剩下一种轻飘飘的、几乎要飞起来的喜悦和激动。她的小手下意识地松开衣角,紧紧攥住了锦墩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更加发白,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那份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欢喜。

“父……父皇……”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大眼睛里水光盈盈,却不再是委屈的泪水,而是被巨大肯定和爱意充盈的感动。

昭永顺帝伸出手,那指点江山、批阅奏章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轻轻抚过绥安柔软的发顶。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不必惶恐,亦不必自满。”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温和,“帝王之路,道阻且长。今日你初露锋芒,已见其华。日后更需沉心静气,广览博学,方能担得起这万里河山,亿兆黎民。”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绥安亮晶晶的眼睛上,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朕相信,安儿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一代明君”……这四个字如同最璀璨的星辰,骤然点亮了绥安的心房。她用力地点着小脑袋,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雀跃:“嗯!绥安记住了!绥安一定努力!不辜负父皇期望!”

就在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苏楚歆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玉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安神汤和一碟小巧玲珑的荷花酥。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目光落在绥安红扑扑的小脸上,眼中满是欣慰和骄傲。

“母后!”绥安立刻像只归巢的小鸟,从锦墩上跳下来,扑进苏楚歆怀里。

“慢点慢点,”苏楚歆笑着接住她,将托盘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伸手轻轻点了点绥安的鼻尖,“我们的小功臣回来了?母后都听说了,安儿在议政殿上可威风了,把那帮老臣都说得哑口无言呢!”她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和自豪。

“真的吗?”绥安仰着小脸,大眼睛亮得惊人,刚才在父皇那里得到的肯定,此刻在母后更加直白的夸赞下,化作了巨大的满足感。

“当然是真的!”苏楚歆将她搂在怀里,拿起一块荷花酥递到她嘴边,“来,尝尝,母后特意让御膳房做的,犒劳我们最棒的小公主!”

绥安开心地咬了一口,甜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一直甜到了心底。她靠在母后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那熟悉的馨香和毫无保留的爱意。

阴影里,明渊依旧沉默伫立。他的目光落在绥安依偎在皇后怀中、小脸上洋溢着纯粹快乐的模样上。那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下,那汹涌的暗流似乎彻底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被暖阳融化后露出的、清澈见底的柔和光泽。他垂在身侧的手,那几道浅淡的疤痕在光线下似乎也柔和了许多。

苏景曜不知何时也溜了进来,靠在门框上,抱着手臂,脸上带着他那标志性的、痞痞的却又无比温暖的笑容:“哟!瞧瞧这是谁啊?我们大晟未来的女帝陛下?今天可真是威风八面,舌战群儒啊!连王尚书那张老脸都给憋红了!啧啧啧,不愧是我苏景曜的妹妹!”他夸张地竖起大拇指,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曜哥哥!”绥安被逗得咯咯直笑,小脸在母后怀里蹭了蹭,又探出头来,对着哥哥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御书房内,檀香依旧袅袅,阳光温暖。巨大的舆图和沉默的玉玺不再显得冰冷沉重,反而像是无声的背景,衬托着这一室温馨。父皇的肯定如同沉稳的山岳,母后的怀抱如同温暖的港湾,哥哥的调侃如同跳跃的阳光,而那道沉默的灰色身影,则如同最坚固的基石,无声地守护着这份被爱意包裹的成长。

绥安靠在母后怀里,吃着甜甜的荷花酥,感受着父皇落在她发顶的、带着温度的目光,听着哥哥爽朗的笑声。那份名为“江山之重”的担子,此刻仿佛不再冰冷刺骨,而是被这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层层包裹,变得温暖而充满力量。她知道前路漫长,荆棘密布,但此刻,她心中充满了勇气和希望。因为她知道,无论她走向何方,身后永远有父皇如山般的信任,有母后如海般的包容,有哥哥如阳光般的支持,还有那道沉默却永远坚定的守护目光。在这份无条件的爱与鼓励中,那颗名为“储君”的种子,正汲取着最丰沛的养分,悄然破土,向着阳光,茁壮成长。

深秋的暖阳穿透高窗,将御书房内浮动的檀香染成淡金色。书案上,那份批着鲜红斜杠的狄戎国书依旧摊开着,却不再散发出咄咄逼人的寒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宁静。绥安靠在母后苏楚歆温暖的怀抱里,小口咬着荷花酥,甜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一路甜到了心底。父皇那句沉甸甸的“做得很好”、“朕心甚慰”,如同最温暖的泉水,浸润了她方才被朝堂博弈绷紧的神经。哥哥苏景曜倚在门框上,阳光落在他带笑的眉眼间,那爽朗的调侃和毫不掩饰的骄傲,更是让她的小脸像熟透的苹果,红扑扑地发着光。

“好啦,安儿,”苏楚歆轻轻拭去女儿嘴角的酥皮碎屑,声音温柔得像羽毛拂过,“去园子里透透气吧,刚下过雨,空气可清爽了。”

绥安用力点头,从母后怀里跳下来,像只终于被放出笼子的小鸟,雀跃地拉起哥哥的手:“曜哥哥!陪绥安去看菊花!御花园的菊花肯定开得可好了!”“遵命!小公主殿下!”苏景曜笑着弯腰,一把将妹妹抱起来,原地转了个圈,惹得绥安咯咯直笑。他抱着她大步流星地走出御书房,明渊如同最沉默的影子,无声地跟在他们身后三步之遥。

御花园里,昨夜那场秋雨洗尽了尘埃,空气清冽得如同冰镇过的泉水,带着泥土、落叶和残留菊香的微凉气息。阳光穿过稀疏的梧桐枝桠,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金盏菊、墨菊、绿牡丹……各色菊花在精心布置的花圃里竞相绽放,花瓣上还凝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如同撒落一地的碎钻。

“哇!曜哥哥!看那朵!像不像一个大金球!”绥安被放下来,立刻像只小蝴蝶般扑向一丛开得正盛的黄菊,小手指着中间那朵硕大饱满、花瓣层层叠叠如同龙鳞的品种,兴奋地叫着。

“那是‘金鳞台’!稀罕着呢!”苏景曜笑着跟过去,顺手从旁边摘下一片边缘微微卷曲、金黄色的梧桐叶,在绥安眼前晃了晃,“看!像不像一把小扇子?给咱们小公主扇扇风!”

绥安咯咯笑着接过那片落叶,小手捏着叶柄,学着戏文里小姐的模样,装模作样地扇了两下,小脑袋一歪:“谢过曜哥哥!”

兄妹俩的笑声在清冽的空气里回荡,惊起了几只躲在花丛里觅食的麻雀,扑棱棱地飞向远处。

明渊站在几步开外,目光沉静地扫视着周围——湿滑的石径、低矮的花丛、远处修剪花枝的宫人。他的姿态依旧警惕,如同最精密的警戒仪,但周身的气息却比在御书房时松弛了些许。阳光落在他深灰色的侍卫袍服上,肩头那几道细微的褶皱似乎也被熨平了些。他看着绥安举着梧桐叶,在花丛间蹦跳欢笑,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被爱意包裹的快乐。那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下,那被暖阳融化的柔和光泽似乎更清晰了些。当绥安举着叶子,不小心绊了一下小石子,身体微微趔趄时,他的身形几乎是本能地、极其轻微地前倾了半步,随即又在绥安被苏景曜稳稳扶住后,无声地退了回去,快得如同错觉。

“明渊哥哥!”绥安站稳了,忽然转过身,举着那片金黄的梧桐叶,像献宝似的跑到明渊面前,大眼睛亮晶晶的,“给你!好看吗?”

明渊垂眸,目光落在那片被小女孩攥得温热的落叶上。叶脉清晰,边缘带着自然的卷曲,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金光。他沉默片刻,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那……送给你!”绥安踮起脚尖,努力将叶子举得更高些,小脸上满是期待,“可以夹在书里!当书签!”

明渊的目光在那片叶子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抬起,落在绥安仰起的、带着纯粹善意的笑脸上。那沉静的眼眸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漾开。他没有言语,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姿态,伸出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

他的动作很稳,指尖轻轻触碰叶柄,然后极其小心地、如同接过一件易碎的珍宝般,将那片金黄的梧桐叶接了过去。指腹擦过绥安温热的小手,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他将叶子拢入掌心,那粗糙的叶面纹理清晰地印在皮肤上。随即,他极其自然地将手收回,那片叶子便消失在他深灰色的袖口之中。

没有道谢,没有多余的动作。但绥安却开心地笑了起来,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她转身,又像只快乐的小鹿,蹦跳着跑回花丛中,去追逐一只翩跹的白色蝴蝶。

苏景曜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他走到明渊身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行啊,明渊,我们小公主的‘御赐’书签,可得收好了!”

明渊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追随着花丛中那个小小的身影。只是那握着叶子的手,在袖中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下。

夕阳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与金紫。安宁宫寝殿内,暖炉已经燃起,驱散了深秋傍晚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和一丝清甜的果香。

绥安坐在铺着厚厚绒毯的窗边软榻上,小脸在炉火的映照下红扑扑的。她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农政辑要》,旁边放着几块切好的、水灵灵的秋梨。她看得有些入神,小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小嘴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默念着什么。

苏楚歆坐在一旁,手中做着针线,目光温柔地落在女儿专注的侧脸上。昭永顺帝则坐在书案后,批阅着最后几份奏折。他偶尔抬起头,深邃的目光扫过女儿小小的身影,那里面不再是朝堂上的威严肃穆,而是沉淀着一种深沉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的欣慰与期许。当看到绥安因书中某个难题而苦恼地咬住下唇时,他的笔尖会微微一顿,随即又沉稳落下,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安儿,”苏楚歆放下针线,将一块梨子递到绥安嘴边,“歇会儿,吃点梨子润润喉。”

绥安从书卷中抬起头,乖乖地张嘴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她咽下梨子,小脸上带着思索的神情:“母后,书上说,江南有种‘稻鱼共生’的法子,在水田里养鱼,鱼能吃害虫,粪便还能肥田!这样是不是就不用征调那么多民夫去捉虫施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