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冷汗湿透内衫,皇帝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你能离开大狱也不奇怪。”
“是啊,陛下不是正盼着我逃狱吗?那什么证据都不必有,便能将我名正言顺地当场诛杀。”傅翊接声。
“但你如何进到皇宫的?”皇帝苍老的手抓住了帷帐上的珠链,“傅瑞明?不,不该是他。你下狱之时,朕就卸了他的职。”
傅翊没接话。
皇帝也沉默了一会儿,问:“是哪个皇子?”
“你想要扶持上位的是哪个皇子?”
傅翊笑了下。
皇帝抓珠链的手变得更紧:“朕的皇子中,尚未出宫立府仍居宫中的有十一个。在太子死后,揽得政事的有七个。他们的母族都没什么势力。你从中选了谁?”
“又是他们中间的谁帮了你?”
是谁?
是谁!
皇帝喘着气,更是一个都信不过了。
只有梁王,唯有梁王信得过!
傅翊屈指指向昏暗殿中隐约跪着的模糊人影:“陛下知道他为何跪在那里吗?”
皇帝强忍下翻涌的心绪:“朕看不清。”
话音落下时,殿内便点起了灯。
皇帝不适地闭了闭眼,然后才又睁开,重新看向傅翊所指的方向。
“殿前司的?”
“陛下不记得他了?”
皇帝坐直身躯,脸色发青:“朕记得。”
“嗯。陛下先前率殿前司微服巡访,他便是其中一个。陛下遇刺时,他未及时为陛下挡去刀箭,最后是我挡下的。”
皇帝听了觉得荒谬:“因而他便对你感恩戴德?认你为主?朕那时分明还……”
“陛下莫急。”
“他护卫不力,犯了失职之罪,按规矩自然该死。但陛下信佛,一向慈悲,便宽容大量饶恕了他的罪过,只是将他从殿前司都知的位置上撤了职。他该对陛下感恩戴德才是。”
皇帝阴着脸不说话。
“但人性之奇妙便在于此。他后来无数个日夜都在想,为何陛下不直接将他赐死。反要他从高位跌落,从此生不如死。”
“旁人因他曾有失职之过,不敢与他来往。他在当班时屡遭排挤,连带着他的妻女在妇人堆里也遭白眼。”
“他便恨了陛下的伪善。”
“如他这样恨着陛下的,还有许多许多个。”
皇帝气得骤然收手,捂住胸口大骂:“荒唐!荒谬!早知他有贼子之心,朕就该诛他三族!”
“可惜陛下没有诛他三族。”
皇帝扭头,浑黄的眼珠冰冷。
傅翊视若无睹,接着道:“陛下若能做得了天子一怒,夷九族的皇帝,旁人便会畏你惧你。”
“陛下若能做得了至善至仁的君子,自也有士大夫愿为你抛头颅洒热血。”
“既要杀人,又要留下宽和仁慈之名,反复无常,就如今日一般。于是,他们既不惧你,也不愿为你抛却性命。”
“陛下怎能总是这般既要又要?”
“傅翊!!!”
“方才臣不是问陛下,知道那人为何跪在那里吗?”
皇帝口吻冰冷:“为何?”
“因为他想,他是臣子,所以先跪了陛下,赎了罪,便能没有半点罪恶感地以下犯上了。”
“荒唐!太荒唐了……”
“荒唐吗?陛下不是一向如此待旁人?”
“朕是皇帝!他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皇帝猛地一用力,将珠链全部扯落在地。
“你以为这样便能逼得了宫?你要扶持的皇子究竟是谁?也该出来露面了吧。”皇帝盯着殿门,“不打算从朕手里拿传位诏书吗?”
傅翊起身往外走:“要那东西干什么?死得差不多,等到只剩一个能继承皇位的时候,不就什么都不需要了。”
皇帝的表情几乎要裂开:“疯子,你简直是个疯子……朕当年就不该从悬空寺将你带到宫中,授你权柄。”
“站住!”
“朕叫你站住!”
傅翊顿住脚步,转过了身。
皇帝手持宝剑,从榻上站了起来。
“陛下年迈。”傅翊扫过他持剑不稳的手。
“朕杀你?不,不是朕动手。你说得对,朕就不应该再贪图什么仁善之名。”
皇帝“哈哈”笑起来,“程念影应当已在地府里等你了。只可惜,你今日要死在这一头,她要死在那一头。也不知你们在地府里,能不能见得上面……”
皇帝话音未落,他往前一步。
身后被阴影笼住的地方,缓缓有人走了出来。
“他叫万仞。”
“他叫照胆。”
皇帝说完,因为方才情绪过于激动,捂住胸口又剧烈咳嗽起来。
喷出了一地的血。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吧?”皇帝喃喃。
“挑选禁军还是限制太多了,他们有家人,有手足,你说得对,他们不肯为朕抛头颅洒热血,甚至还各有心思,让朕……信不过,信不过。”
“但自有人甘愿。”
皇帝一边说一边咳一边笑。
“傅翊,棋还没下到最后一盘,谁输谁赢……”
“自是你输。”傅翊打断。
皇帝咧嘴:“不可能。”
“定王府兵兵力不足,牵制不过一时,梁王终会赶来,亦会平息大局,将你斩于刀下,他厌憎你非是一日两日……”
“可程念影是谁,陛下知道吗?”
“一个少虡楼的杀手,怎么?是,江慎远是与朕说过她很厉害。朕想了想,许是厉害在魅惑人心吧。能叫你傅翊神魂颠倒也不容易。……是,梁王也对她多有上心,但只要她死了,人死如灯灭,一切感情也都不复存在了。”
“梁王从来都顾全大局。”皇帝沉声道,“定王府之事,朕告诉他朕有难处,他亦顾了大局。”
“有些事能顾吗?……比如你,杀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骨肉。”
“什么?”
皇帝恍惚以为自己因病得重了没听清。
“臣想启奏陛下,程念影,是梁王的女儿,唯一的,骨肉。”
“你说什么?”
“我一直在等着看这一刻陛下的表情。”傅翊笑笑,“如我预想的,分毫不差。”
江慎远趴伏在屋顶,眼皮轻颤,半晌压下眼底的惊异后,才笑道:“傅翊真是个可怕的疯子,是不是?他何须你来救?要我说,你也该在他和梁王之间,选一个站了。”
他抬手去碰程念影的头发,被一巴掌拍开。
江慎远掌心一痛。
那棺材钉又钉他手上了。
江慎远表情扭曲:“我今日与你是一伙的,怎的还用这东西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