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埋葬
这个故事的确就如他所说，远没有安纳巴威所流传的那么美好，勇者艾伦根本就不存在，在真实的历史中，那个名为艾伦的家伙，其实不过是一个一直在逃跑的胆小鬼而已。
“包括我的疯癫，某种意义上也不过是一种逃避方式罢了。”艾伦又自嘲的笑笑，亲手将自己最后的遮掩撕下。
仔细想想，就算受到黑夜女神的影响变得疯癫茫然，可他却又不是一直这样，在这漫长的时间中，他总有清醒的时候。
可是对于安纳巴威正在发生的一切，对于那些苦苦挣扎的人们，他既没有试图去改变，也没有将真相公布出来。
他知道，毫无意义。
真相对于安纳巴威来说，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就算知晓了女神的苦心又如何，就算知晓了黑夜的真相又如何，对于安纳巴威的普通人来说，这只是更加深层的绝望而已。
包括黑夜女神大概也是这样想的。
——有一个可以唾骂的“恶人”，有一个可以前进的方向，总比在这茫茫深夜中，连前进的方向都找不到为好。
不说，还有珍贵的希望可以追寻。
说了，就只剩绝望了。
“我能理解，当初我似乎也是这样自欺欺人的。”沐恩摇摇头，安慰道：“但我觉得这并非是什么丢人的事。”
那个时候……他隐隐已经察觉到什么的时候，为何会故意不再去深入思考呢？
因为他大概已经意识到藏在安纳巴威背后的，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对于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不去面对它……
可到头来，他还是一脚踩了进去，而且还试图为这个“无解”的问题，寻找一个“解法”。
真蠢。
不过到现在这一步，蠢货这么多，也不缺他一个了。
“对了，这个给你。”
艾伦在自己身上的铠甲上摸索了一会儿，忽然交给沐恩一个奇怪的事物。
沐恩低头看去，发现在他的掌心，游离着一片接着一片的花纹。
装饰品？
“不对。”
背后灼热，钟声鸣响，沐恩勾动时间之力。
那些不断跳跃的花纹，终于在沐恩面前稳定下来，最后勾勒成时钟的虚影。
“那个跟时间有关的古代遗物。”
沐恩眸光一凝，伸手去触摸……可是到手的却又不是什么时钟，而是……一根指针。
从长短来看，这是一根分针。
“这是……女神大人交给我的，正是有了它，我才能配合着长期的沉睡，活这么久。”
艾伦将自己的盔甲稍微掀开一条缝，给沐恩展示他那干瘪的肉身。
沐恩这才发现他其实已经很苍老了，松垮垮的皮肤就像是揉搓了一遍又一遍的草纸，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具身体，竟然能够在刚才跟他打成那个样子。
“你把它给我？”
“你认得它，看起来它也是你要找的东西。”
“你怎么办？”
“我早就该是一个死人了，像我这样的家伙，哪有资格在这世界上苟活这么多年？之前厚着脸皮，也不过是为了守在女神大人身边，为我所犯的罪孽赎罪而已。”
艾伦轻轻把背后的安德莉往上托了托，温柔道：“现在，我也用不到了。”
“那……”
沐恩拿着指针，嘴里有些苦涩，他想要说什么，到现在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还能说什么呢？对一个已经心存死志的人。
因此嗫嚅了半天，他只道了一句：
“那么，早安，勇者艾伦先生，愿你与安德莉小姐，睡个好觉。”
太阳慢吞吞的，终于升到了雾墙之上，温柔的阳光普照万物，也不吝为艾伦老旧的铠甲镀上一层光辉。
阳光穿透他的面甲，仿佛将那张苍老的面映照回了意气风发的曾经，那时他站在茫茫黑夜里，面对未知的前路毫无畏惧……他坚信自己就是那一轮太阳。
时光荏苒，安纳巴威已经不再需要谁来成为太阳了。
“谢谢。”
艾伦恍惚了一阵，低声感谢道：
“这可是我迄今为止，听到过最让我开心的问候了。”
沐恩摇摇头，转身带着玛茜和兰达离开。
关于普莉希拉，关于那些遗民的情报虽然没有获得太多，但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事了。
艾伦则是背着黑夜女神，迎着阳光努力思考……该把女神大人葬在那里才好呢？
这似乎是一个很难抉择的问题，因为要符合黑夜女神大人的身份，在这贫瘠的安纳巴威，实在是很难找到。
可又似乎是一个根本不需要去思考的问题，因为对于黑夜女神来说……大抵葬在哪里，她都会开心。
艾伦还是觉得要好好找一找，所以他背着黑夜女神绕了一圈，最终在一片山脊上，选中了位置。
这里是安纳巴威最高的地方，如果天气好一点，大概就能看清整个安纳巴威。
对于这个喜欢担心的女神……或者母亲来说，这应该算是最好的位置。
艾伦将黑夜女神放下，用自己生锈的剑开始挖掘。
刚开始他还挖掘得极为有力，到后面，他的动作就渐渐的缓慢下来。
那个遗物送走之后，他的身体以更快的速度衰老，现在已经在油灯枯尽的边缘。
——说到底，他能够活几百年，本就是女神大人给予他的奇迹。
好在，这份奇迹还是把他支撑到最后。
只是可惜，他才刚好埋葬黑夜女神大人，还没有来得及挖掘自己的墓坑，他就倒在了旁边。
倒在了荒 芜、裸露的土地上。
“这就是属于我的结局吗？”
艾伦自嘲的勾动嘴角，曝尸荒野，对于一个虚假的英雄来说，的确也算是……
嗯？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了一道深邃的影子，在天穹的最高处闪过，阳光被遮挡，世界也暗了一瞬，好在最后重归明亮。
他以为只是临死前的幻觉，可当他艰难的抬起眼皮，发现在他旁边，在那小小的土包前，的确有一道火红的身影飒然，遗世而独立。
她就静静站在这里，很久，很久，威严的黄金瞳黯然无光，不知凝视何处。
艾伦想了想，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从弥留的边缘拉回了一点，又休息了好久，才让自己可以完整的说一句话。
“那个……能不能请您帮我埋葬一下，谢谢。”
火红的身影猛地转头，似乎也是没想到旁边这具“尸体”还能开口说话。
她甚至要思考一会儿，才能意识到这话是说给她的。
让她帮着埋葬？
……可笑。
人类，就是如此的无知且麻烦。
火红的身影不再理会，依旧静静立着，目光不知道游离在何处，也不知道思考着什么。
直到过了许久，她身形一闪，庞大的影子再次升上高空，在极遥远的地方徘徊。
太阳逐渐西斜，彤彤的夕阳如少女亲吻大地，又一抬玉臂般的光影，在这山脊之上，两个小小的土包后面，划拉出潮水一般的夜色。
平静而温柔。
……
……